□ 王文珏

【关键词】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 2018柏林金熊奖最佳影片提名 德国电影

看德国电影之前,有时需要长吸一口气,因为那些即将到来的长时间沉默,或者看似明亮实则一地寒银的森冷。2006年的上海电影节上,沉闷压抑的德国电影《四分钟》摘下金爵奖,灰松绿的调子久久不散。今年的《货架之间》在展片中令人印象深刻。

故事简单。卖场高度老龄化,来了个寡言的年轻人克里斯,他纹身,又把纹身都遮了起来,沉默,但特别肯干活。“师傅”布鲁诺喜欢这个闷葫芦徒弟,耐心教他怎么整理货架,怎么开超市货车,也在他眼光瞄向一位金发姑娘时告诉他,那是超市女神,大家都喜欢她——但她结婚了。

这部德国电影有种迷人的气场,工作和生活最平凡的细节构成了活动最大场所,擦肩而过的招呼,上下班打卡,对货物、货架、过期食品、垃圾……死循环式的处理,是最简单的生活结构,也是孤独到隽永的存在。这些东西让人们如鱼得水,熟悉又顺畅,甚至在流水中显现工业的美感；也让人们倦怠,对于岁月最终的脚本和死亡安之若素。影片就在隽永和疲倦中找到了微妙的平衡,用琐碎充实的细节,勾勒出人生巨大的空白,成为现代工业里,一种命运的微观。

所有人都沉默,只有爱笑的那位姑娘例外,可她在婚姻里除了挨揍就是挨揍。克里斯远远凝视着她,在每一个相逢的瞬间,心中响起海浪的声音,又浩瀚又渺小,他和她是偶然掠过的海鸥。进进退退,两人试探来试探去,其实只拥有休息室喝个咖啡,吃块过期点心的小时刻。这种爱没有电视剧版的鸡飞狗跳,就是在寡淡如水的细节生活里,触摸心底的高温,用微茫的点,顶起人生最沉醉的酣畅。没有大事件,只有微故事,这部电影做到了不要深渊只要流水。

爱是动人的,但《货架之间》不只是爱情电影。它描绘的画卷未曾离开超市和寓所,却无声无息中席卷了制式生活中的群像。在曾经的东德,城市经济依然不发达,人口老龄化严重,年轻者迷惘,年老者内心充满被遗弃感和颓丧。克里斯的师傅年轻时风光无限,如今孑然一身,他热衷于工作的每处精准,却在谁也不理解的时刻自杀死去。人们对现实冰冷的顺从,恰恰是某种疲倦的失望。每个人都是工业的细枝末节,人们在这些细节里活着,又慢慢在这些细节里老旧死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男女主人公仿佛两个偶然跃出水面喘气的鱼,用来讲述突破,也用来讲述死水沉疴。

德系导演对于镜头的考究在这部影片里淋漓尽致。每一帧拿出来定格,都能独自成片。静谧的长镜头,从货架顶层的高视角俯拍下来,人们在几何构造里穿行,轻声交谈或者微微咳嗽。仓储式卖场内巨大的空间宛如苍穹,货架顶天立地,闪着微冷的光。工业社会的各种制品堆放如山,曾经火热的欲望如今鲜有人问津。这是一个有光也有黑洞的空间,置身其中,人消失了,似乎这就是天,这就是地,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世界。而当下班走出超市,外面的天空墨蓝悬垂,庞大敦实的卖场如身后的怪兽,逐渐被暮色吞没。凌光黯影的美学,带着严肃的思考和诗性的延展,让人们在阅读空镜时全然不觉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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