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

这场婚姻有强烈的宗教背景：腓力二世和血腥玛丽都是铁腕的天主教君王。不过婚后玛丽一世迟迟怀不上孩子，还闹了几次假怀孕，结婚四年后就过世了，腓力二世则忙于政治上，镇压尼德兰、阻击土耳其、吞并了葡萄牙，这些成就都让自诩为天主教守护者的西班牙王成就感满满。而亡妻故国英格兰，当时欧洲的老少边穷地区，腓力并没放在心上，直到他意识到，新的英格兰女王、玛丽的异母妹妹伊丽莎白一世更偏向新教。

腓力二世准备派出他的无敌舰队，来教训一下前小姨子，但由于连年征战，他已经没钱了。后世经济学家在反思西班牙帝国的失败时，有一个形象的比喻——西班牙就像一张嘴，填进食物加以咀嚼，仅为把它送到别的器官，除了经过的气味和偶尔粘在牙齿上的碎屑，什么都没有留下。这张大嘴，与其说是西班牙，不如说是腓力二世的战争。登基之初，腓力二世面对的国家债务就达到了岁入的8倍，多次破产危机没有约束他的穷兵黩武，反而催生了杀鸡取卵的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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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控西班牙帝国命脉的塞维利亚

尼德兰、威尼斯和热那亚的银行家们，长驻在腓力二世的宫廷，逼他饮鸩止渴地缓解财政危机，西班牙王将美洲金银作为抵押，借来年利率高达50%-90%的贷款，填补军费漏洞。在旷日持久的尼德兰战争里，腓力二世前后花费了超过1亿杜卡特（中世纪以来欧洲通行金币）的巨款。

无敌舰队厉兵秣马之际，国王早已囊中羞涩。主将圣克鲁斯要求配备150艘战船、360艘货船、9万兵力与2200门大炮。这一预算达到400万杜卡特，每日军饷就有3万杜卡特，远超腓力二世的财力。国王寄希望于协同作战的帕尔马公爵，而公爵自己也已经拖欠了部下几个月的军饷。

因而，在远征之前，不论无敌舰队的名号多么响亮，它的底色都是“穷”。1588年之战，不是大卫打翻了歌利亚，英军面对的本就是一个泥足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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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8年8月，西班牙无敌舰队和英国战舰

谣言多如牛毛，归途惨若地狱

战争与谣言总是相伴而行，英西在海上鏖战，谣言却在陆上肆意滋长，模糊了1588年的真面目。

临危受命的西多尼亚公爵率领残兵败将铩羽而归之际，据说腓力二世为无敌舰队写下了这样一句总结：“我的舰队应当同敌人作战，而不应同万能上帝驾驭的狂风巨浪斗争。”尽管历史学家对此言真伪一贯持怀疑态度，但他确曾在写给西班牙各地主教的信函里表露心声：“我要感谢神，为了他已然昭示的垂怜，那些暴风雨本来可能为舰队招致更加不堪的厄运，但最后并没有雪上加霜……”无独有偶，隔海相望的伊丽莎白女王，也在胜利勋章上刻下：“上帝吐纳风雨，他们因之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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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暴风雨左右了战局？电影《伊丽莎白2 黄金时代》

两位伟大君主，似乎都承认上帝的暴风雨左右了战局。其实，英西在战斗中都曾占据风向优势，暴风雨降临之前，胜负已分。人们宁愿歌颂上帝以暴风雨操纵了一场以弱胜强的好戏，也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1588年海战前后，英国从来不是弱势的一方。

早在1587年4月，熟谙海战的昔日海盗头子德雷克就先发制人，突袭加的斯港与葡萄牙沿海，毁掉了成吨制桶原料，此举令无敌舰队不得不带着赶制的劣质木桶发动远征，腐败的食物让他们在日后尝到了恶果。凯旋的德雷克得意洋洋地写道：“这一战，烧掉了西班牙国王几根胡须。”

厄运接踵而至，1588年2月，无敌舰队总司令圣克鲁斯突然患病离世，这位勒班陀战役的英雄是腓力二世的左膀右臂。临阵折将，但战争已是箭在弦上，腓力二世只好匆忙换上了身世显赫的西多尼亚公爵。如今的历史学家宽容地将他描述为一位诚实正直、果敢坚毅又风度翩翩的贵族，但他唯独缺少一样致命的东西——海战经验。西多尼亚几次婉拒，但王命难违，只得接过了沉重的“历史之锅”。事实证明，腓力二世的作战计划至少要背起一半的锅，自信的国王要求无敌舰队与远在尼德兰镇压叛乱的陆军统帅帕尔马汇合，争取登陆作战的时机。此命令在实战里大大掣肘了前线指挥的自由度，帕尔马的部下又被尼德兰起义军“海上乞丐”封锁在港口，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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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危受命的西班牙海军上将西多尼亚公爵

腓力二世的如意算盘是，西班牙强大的陆军可与无敌舰队组成双保险，但是他们无疑成了海战拖油瓶。两军对垒之时，无敌舰队希望靠近敌人，展开接舷战。因而，西班牙战船里的陆战士兵通常两倍于水手，加大了船只负载。英军船体轻便，双方大部分时间保持在以火炮互射的距离。腓力二世引以为傲的陆战能力无处施展，但派不上用场的士兵却消耗了大量军粮。反观英军，战船敏捷度与火炮威力均略占优势，又瞧准时机放出火船攻击，胜利并非奇迹，而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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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军向无敌舰队发动火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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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火攻的无敌舰队，电影《伊丽莎白2 黄金时代》

1588年8月8日，格拉沃利讷海战过后，无敌舰队反败为胜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然而，在不明就里的欧洲大陆，一个谣言被传得沸沸扬扬——德雷克落网了！率先放出消息的是一艘纽芬兰渔船，与大战擦肩而过的船员们描述，英西两军在怀特岛激战一天一夜，德雷克的旗舰被击沉，在西属美洲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逃上一艘小艇仓皇离去。不久，安特卫普街头风传，在一场混战过后，英军全部被击沉或俘获，德雷克的腿也被击断了。随后的几天里，唯恐天下不乱的出版商扮演了关键角色，各色小册子搭载着流言在欧洲迅速传播，远在慕尼黑与维也纳的人们都听闻了这则爆炸性新闻。一封“博采众长”的报告被呈递到腓力二世面前，讲述了德雷克意欲登上西班牙旗舰“圣马丁”号作战反成阶下囚的故事。前线将士的家人欢欣鼓舞，官方的胜利庆典仿佛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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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人的心腹大患德雷克

然而，就如同大西洋多变的风向一般，喜悦氛围并未眷顾伊比利亚太久。坊间风闻，英国人已经在圣保罗教堂挂起了缴获的西班牙战旗，无敌舰队被俘者的审讯报告也被出版商加班加点送往街角。腓力二世最终拿到西多尼亚日记与前线战斗报告的一刻，往日幻象瞬间成空，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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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8年无敌舰队远征与溃败的路线

最终，无敌舰队折损近半，出征的130艘大小船只仅有67艘撑到了西班牙。葬身异乡的63艘船只里，35艘踪迹全无，19艘触礁沉没，英国人为这一战绩倍感骄傲，但若论毁灭敌人的能力，他们的炮火似乎比不上沿海的暗礁。

空有其名的大捷，徒劳无功的对峙

1588年被后人赋予了诸多意义，但就当年的情形来看，此役过后，英国并未一往无前，西班牙也没有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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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女王屡获胜利，却因拮据财政饱受诟病

西班牙将士在海上流浪，凯旋而归的英国人似乎也高兴不起来。伊丽莎白女王为挫败敌人欣喜，但她的爱将既没有缴获大批战船又没有劫掠到珍奇货物，无助于解决眼下的财政困境。得悉无敌舰队残部离开爱尔兰，女王迫不及待地解散舰队、遣散士兵，生怕高额军饷让国家不堪重负。国家得救了，为之流血的船员却骤然失业，衣不蔽体地流落在英国各大港口的街头，沦为乞丐。英军主将霍华德与霍金斯眼见部下落难，强烈要求政府展开救济，却被冷酷地无视。霍华德在一封信里哀叹道：“我宁愿打开女王陛下的钱袋，以来多少解除一点他们的痛苦，假使对于这些人，不能有较好的待遇，而听任其穷困潦倒，或病或死，恐怕将来我们再也难找到人来服兵役了。”这一幕兔死狗烹的悲剧，或许让葬身鱼腹的西班牙亡灵多少感到了一些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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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海军主将霍华德

女王的无情引发多方不满，沃尔特·雷利爵士在她死后嘲讽道：“如果女王像相信她的文人那样相信她的军人，我们在她统治时代就已经把西班牙打得粉碎了。”后世可能对雷利知之甚少，但他的另一句名言如雷贯耳——“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贸易；谁控制了世界贸易，谁就控制了世界的财富，最后也就控制了世界本身。”

显然，女王懂得这个道理。她也深知，1588年的激战让腓力二世伤筋动骨，却远远未能摧毁他。为了英国海上霸权，她需要德雷克再度出动。

1589年春天，少数心存侥幸的西班牙妇女还不时跑到港口，盼望着天降奇迹，让杳无音讯的丈夫儿子一夜之间返乡。伊丽莎白女王却盘算着给敌人致命一击，她命令德雷克乘胜追击，杀到伊比利亚半岛沿海港口，彻底捣毁无敌舰队残余船只。只是，女王太穷了，拿不出足够经费，只能放任手下采取股份制的形式筹款。股份制的后果是，她的部下抵不住金钱诱惑，把劫掠摆在了首要地位，错失进攻里斯本的良机，让对手得以重新积蓄反击之力。这一战，女王花费了六万镑，换回了折损一万士兵的“战果”。

更令女王绝望的是，无敌舰队在几年光景里得到喘息之机，已然完成了重组。当初，听闻舰队惨败的消息，腓力二世一度形容枯槁、心力憔悴，度过了一段深居简出的日子。谁也不知道此番打击对他有多致命，但西班牙国王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待心情平复后，他向臣僚表态，就算融掉身前的餐具与银质烛台，也要重拾无敌舰队的威风。

残存的60艘战船接受整修，又斥巨资打造全新战舰，由王室官员全程督造。为迎击英国“皇家海盗”的骚扰，腓力二世强化了大西洋护航，加固了美洲沿海堡垒的防御工事。1590年代，德雷克和他的伙伴们很难在美洲捞到大笔油水，只能不断袭击落单商船，但零敲碎打的“蚊子肉”，填不满女王的财政亏空。而正在此时，美洲向西班牙输出的白银达到了历史新高。

在海上战场，英西缠斗并未画上休止符。伊丽莎白仍然希冀着重创西班牙人，取得一劳永逸的成果，但好运不再那么眷顾她。短短两年的作战里，弗罗比舍、霍金斯、德雷克先后丧命，撑起女王黄金时代的海盗头子就这样先后离她而去。另一位经验丰富的悍将沃尔特·雷利与伊丽莎白的侍女秘密结婚，惹得女王勃然大怒，被关进了伦敦塔。上天没有青睐女王，同样也没有垂青腓力二世，1596年与1597年无敌舰队两度发起远征，都遭遇了狂风巨浪，只能无功而返。腓力二世那番“不应同万能上帝驾驭的狂风巨浪斗争”的感慨，挪到此处就正当其时了。

两次远征之间，英军也发动过一次有力反击，但他们被假情报误导，远航到了既没有无敌舰队又没有满载而归运银船的亚速尔群岛。这几年，英西战局呈犬牙交错之势，谁都无法更进一步。倒是美洲的银矿频传喜报，源源不断地将财富奉上，令英国人眼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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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6年英西海上缠斗

1598年，无敌舰队又在摩拳擦掌准备一雪十年之耻的时候，腓力二世病入膏肓。国王的死，没有成为无敌舰队远征的绊脚石，但与十年前相比，战斗规模可谓小打小闹。1601年，无敌舰队最后一次征程，目标直指爱尔兰，他们要向昔日伤心之地运送陆军，以支持爱尔兰人的反抗大业。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他们又遇到了暴风雨，只得将士兵送上岸就匆匆返航。于是乎，在13年之间，无敌舰队的5次远征就宣告终结，尽管后几次更像是无甚意义的狗尾续貂，但至少说明西班牙尚有还手之力。

随着女王撒手人寰，双方都失去了苦战的动力。1604年，两国继任者詹姆斯一世与腓力三世匆匆签下和平条约，结束了数十年的对峙。在漫长岁月里，1588年之战固然名垂史册，但英国除了挫败西班牙的讨伐之外，没有占据对手一寸领土。詹姆斯一世还缩减海军开支，禁止私掠船行动，过往几十年的战果灰飞烟灭。英国一进一退的操作，也让英西战争沦为单纯消耗双方内力的无用之功，在夹缝里崛起的荷兰人填补了海上真空，在17世纪上半叶独领风骚。半个世纪之后，英国走上挑战者的老路，足足用了二十年鏖战才将荷兰人赶下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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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4年英西和平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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