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和陈太太结婚已经快七年了，早些年陈太太在一家百货公司上班，后来怀了孩子便辞去了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儿子一眨眼都快三岁了。陈先生是一家报社的主编，工作稳定，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却足以养活一家人。陈太太读的书没有陈先生的多，便一个劲地崇拜陈先生。陈太太辞职在家后，大概意识到全家都靠着陈先生养，于是这种崇拜之情越发地强烈。她时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等我问问我先生。”儿子刚刚会说话的时候，陈太太便每天教儿子说“爸爸……爸爸……”，孩子咿呀学语的声音一直在楼道里回荡。

认识陈先生已婚男士都十分羡慕陈先生，陈先生对此倒不以为然。陈先生年轻的时候在报社里还是一名小员工，说不上话，自尊心受损，碰到陈太太，对陈太太这种自己说什么都相信的态度颇为得意，加之见陈太太也算清秀，便与陈太太结了婚。开始结婚那几年在亲戚朋友面前很是自豪。只是越到后面，陈先生对陈太太有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不满意的地方。陈太太不爱看书，陈太太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不读书也就罢了，最可恶的就是陈太太将自己看的书拿来垫桌角。陈先生还不喜欢陈太太管教儿子的方式，儿子明明会走路了，可陈太太依旧把儿子当作刚出生的婴儿，去哪儿都是抱着孩子去，孩子同母亲相处久了，身上竟然有了母亲的影子，不懂事，一没有满足到他就哭个不停。这些陈先生倒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陈太太辞职在家后，越发地不爱打扮自己，身体渐渐开始发福，吃完了饭便躺在沙发上打出一个长而且响的饱嗝，上厕所竟然不关门。这一切让陈先生不能容忍，这导致陈先生越来越不爱在家里说话，把精力全都投入到了工作和学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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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下了班经常去一个书店，书店的书可以对外出租。可陈先生宁愿选择在书店里看书，书店清静。陈先生每天下了班就会到这里看一会，约摸着到了吃饭时间再回家。书店还有一个休息室，桌子是对坐的，桌子上撒满了报纸，陈先生不喜欢这种乱糟糟的样子，感觉和休息室的环境格格不入，便把桌子的报纸收拾整齐，这才坐下看了起来。

陈先生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穿淡蓝色旗袍的女子推门进来，坐在了陈先生的对坐。陈先生很喜欢旗袍，总觉得旗袍是最能够体现女子身上的曲线的，旗袍服合身体，服服帖帖地，却又有着自己的想法，旗袍是最挑身材的，像是一个有主见，脾气温和的女子。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看看穿着旗袍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女子手上拿着报纸，报纸上的手指甲，红得发亮，斑斓一片，头上吊着黑色的鬈发，休息室里的灯光，正好打在女子的鬈发上，射出一道银色的光芒。真好看。陈先生从心里生出一丝奇妙的喜悦，他朝她发愣，她似乎有些察觉了，陈先生连忙低下头去看书，书上的字符左一个右一个地跳动，看了几行字都不知在说些什么，陈先生感觉自己的脸胀得通红，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决定还是把书带回家去读，虽然这本书极有可能又被妻子拿去垫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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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休息室不到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先生。”陈先生扭过头，心里一惊，是旗服女子。陈先生藏好了脸上的惊讶，眉头一皱。女子解释：“先生，我想向您借这本书。”女子用红色的指甲指了指陈先生手上的书，陈先生并未言语，陈先生并不是不愿意借，只是在等女子说出还书的时间和地点，运气好还可以知道女子的名字。女子以为陈先生不愿意，便接着说：“我姓李，在商行里工作，是一名打字员，先生大可放心把书借给我，三天之后我读完便还是这个时间在这儿等您，把书还给您。”

果然，听到李小姐这句话，陈先生舒开眉头，将书递了出去。李小姐用带着斑斓成一片的红色指甲的手掌接了过来。陈先生看着这红色的指甲，心里有些不悦，在陈先生眼里大红大绿都摆脱不了一个字，“俗”，看到这大红指甲，陈先生就想起陈太太，一到冬天，就永远穿着皱得像被人在脚上踩踏过无数次的破旧大红袄子，抱着孩子在厨房里走来走去，袄子沾满了厨房里的腐臭的肉味，和袄子上的灰尘夹杂在一起，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真是讨厌！陈先生心想，我不能再让她染这么俗的指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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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和李小姐并肩走出书店，陈先生似乎想找些话题：“想不到李小姐也喜欢看这种书。”

“是，这种书看起来才有意思嘞，不过家里的书少，只能来书店里看。”

“是么，我家里的书倒是很多，改天可以借给小姐看。”

李小姐眼睛亮起来：“真的么？这样：三天后我还书的时候还希望先生可以再带几本书给我看看。”

“好。”

两人别过了。陈先生回到家里。陈太太守着一桌的饭菜，看见陈先生回来了，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吃饭罢，今天回来得怎么这么晚？”陈先生看了一眼陈太太，陈太太抱着儿子坐在桌前，穿着一件已经白得泛黄的衣服，桌子上摆着鱼，红烧鱼，鱼的嘴巴张大，瞪着眼睛看着陈先生。不用走近闻，就知道陈太太那衣服上一定沾满了鱼腥味。陈先生看着这只鱼，像是看到陈太太在厨房做饭的模样，仿佛看见陈太太用那双上完厕所没洗的粗糙双手去破鱼肚，一时间倒了胃口。转身把公文包放进房间，说道：“今天下班看见了朋友，就和他去喝了两杯，所以回来晚了，你们吃罢，我……我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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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和李小姐约定还书的日子，陈先生穿上了他最好的一套西装，又觉得这么焕然一新地去赴约显得有些傻气，似乎目的性太强了，就想着要显得潦草一些，于是临时加上了一条泛了颜色老气领带。陈先生走进书房，想着要给李小姐带什么书，太深奥的书，不好，显得有些故作高深，太平庸的书，又会显得自己学识浅薄。想来想去，挑了一本自觉得合适的书，一看时间，上班快迟到了，这才匆匆离家。

陈先生骑着自行车迎着太阳，肚子里装满了滚烫的早餐，心里装满了快乐，这种无端的快乐，已经不是常有的事了，但细想起来，今天也算不上是无端，今天多半是为了李小姐。

陈先生心里很乱，好不容易快熬到了快下班，陈先生再也按耐不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家换一条领带，还是那一条崭新的蓝格领带会比较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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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陈太太丢下一句：“晚上不用等我罢，我……和几个朋友出去吃。”就出逃离似的出了家门。出了家门后陈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夕阳折射在对面照相馆的橱窗里，好像为摆在外面的照片渡了一层金，照片里的女模特就像是可爱的李小姐，陈先生把李小姐归到了另一个世界，和文艺一起，这样就自然而然地让陈太太无法近身了。

来到书店，陈先生心里又想着另外一件事了，李小姐究竟到没有呢，若是早到了，显得自己对待这个约会不重视。这样想着，还是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李小姐还没到！陈先生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紧张起来。自己先来，会不会显得太急切，有些轻浮，又或者是，李小姐忘了今天的约定！陈先生坐立不安起来。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李小姐来了！李小姐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踩着高跟鞋就进来了，李先生想到了栀子花，挺着腰，随着风摇啊摇，陈先生真想用手掐住李小姐的腰，好让这朵栀子花不再摇动，让它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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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姐坐下来，把书递给陈先生，说道：“谢谢先生，这本书已经读完。”

“小姐不用客气，我正愁没有人欣赏这些书呢，上次答应给小姐的书带过来了。”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斟酌许久的书。

两人接书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先生触到了李小姐手指，突然像是一股暖流流进了心，不免兴奋起来。再看看李小姐，脸红了，像是太阳落山后的最后一抹夕阳，折射到她的脸上，显出最轻微的红，李小姐很快就接回了书，做出无所谓的神情。

气氛有些尴尬，陈先生看见这样的李小姐，心跳得很快，也许为了调整一下情绪，又或是为了打破尴尬，故作轻松地说到：“看出来小姐也很喜欢看书，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带书给小姐，互相讨论。”

李小姐笑道：“那敢情好，那这样，以后每天这个时间我们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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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这天晚上很晚才入睡，他一直在揣摩李小姐的心思，李小姐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那么她对自己呢，她这么明显地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莫非……无论结果是怎么样，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陈先生决定不随便在李小姐面前发表对书的看法，免得发表得不够全面受了李小姐的轻视。

陈先生每天按时来到书店，和李小姐一起看书，讨论新文学，有时候时间还早，陈先生就很顺理成章地请李小姐去吃饭，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陈太太依旧是对陈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相信，陈先生说有应酬，陈太太便不过问，依旧在家抱着孩子走来走去。陈先生对此很满意，觉得陈太太并没有之间那么让人厌恶了，就连陈太太那件破旧的红袄子都不那么让人讨厌了。有天晚上送完李小姐回家，路过一家花店，花店的老板见陈先生走过，喊住了陈先生：“先生，我们花店快打烊了，还剩几朵玫瑰，您就买回家罢，让我们早点打烊，不然这花被扔了也怪可惜的。”陈先生看着那几朵玫瑰，玫瑰被摆了一天，已经不是很新鲜了，虽不喜欢这大红的颜色，但在灯光下这残缺的玫瑰又显得十分温和可怜。陈先生决定买下来，回家送给陈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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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的确是万分相信陈先生，只是在亲戚邻居前抱怨陈先生的报社压榨员工。邻居经常同陈太太说看到陈先生和一名女子一起吃饭，陈太太说，那一定是应酬嘞。陈太太把陈先生送的玫瑰花插到了家里唯一的一个花瓶里，把花瓶擦了又擦，摆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洒了几滴水，水珠粘在花瓣上，暗黄的灯光打在上面，活像一滴滴滚烫的泪。陈太太看着这玫瑰出了神，心想，等明天邻居再来的时候自己就可以骄傲地告诉他们，这花是陈先生送给自己结婚七周年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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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源，笔名花鬼。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一天的书，喜欢白衬衣，喜欢阳光和一切美的事物。一直相信越努力就越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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