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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初小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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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导演韩延生命三部曲的第一部《滚蛋吧，肿瘤君》，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大笔墨延展了一个更容易被忽视的角度——患者家属生存现状。

当这部电影拉着我们一起撕开假装结痂的伤口去面对腐肉，我们就只能含泪迎战。

抗癌与生命主题的电影，很容易因为“卖惨”把观众拉扯得很难受。

《送你一朵小红花》在跨年夜上映的时候，上半场电影院里却频频传来笑声。

得癌症的儿子，陪伴癌症病人的家人，每个人似乎都挺“正常”。

正常地摘菜闲聊，正常地发展出离退休老年人式的业余爱好，正常地用打赌的方式打趣儿子的情窦初开，正常地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叛逆、耍酷、不耐烦、用打游戏来消耗掉迷茫、无趣又残酷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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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每一种努力营造出来的“正常”，都不“正常”。

每个人都在拼命又无声地往自己心口上加码。

压着，藏着，忍着，假装着，逃避着。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理解的方式逃避着那些终将到来的残忍。

当一个乐观的女孩大厦崩塌，当一个拒绝交流的少年问妈妈自己离开后爸妈会怎么活，当一对父母假装孩子已经不在了度过了漫长又普通的一天，当所有人开始面对。

那一刻，我们还是被精准打击到了泪点。

不是因为我们懂了患癌者的疼。

而是因为我们看到了大幕背后的每个人，都逃不开死亡现实。

而是因为我们无论有多普通，无论看上去有多健康，其实都承受着各自的痛苦与挣扎。

只是有的痛苦披着癌症的皮，有的痛苦披着余生无悲欢还要往前看的皮。

当这部电影拉着我们一起撕开假装结痂的伤口去面对腐肉。

我们就只能含泪迎战。

01｜正在给自己死亡倒计时的人，很难融入别人的快乐

易烊千玺把一个孤僻的问题少年韦一航演得太绝了。

一着沙发就塌着腰、驼着背；一进家门就眼不睁头不抬地钻进自己的小屋不出来；跟爸妈共处在一个空间里说不了两句话就要玩手机打游戏；看不上妈妈一个中年妇女为几块钱的停车费斤斤计较；有女孩主动来惹自己，嘴上说着讨厌，行动上却要把人家的微博分秒必争地扒拉出来悄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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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一航这辈子，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言不由衷的时刻。

似乎只有言不由衷，才能帮这个稚嫩、不懂表达又不爱沟通的少年，披上不被伤害的铠甲。

铠甲之外是高墙，被围在里面久了，人很容易在死亡到来之前就提前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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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陶慧（朱媛媛 饰）几次三番地想让韦一航多出去走走，多交一些朋友。

可每当此时，韦一航就要拿出自己的脑补还原杀手锏去劝退妈妈，也劝退自己。

他能想象得到的初次见面，是这样的：

你好，我是韦一航，有没有兴趣看看我的脑补肿瘤切片？

这一句孩子式的反叛，能把亲妈撅回去。

却撅不回去一个叫做马小远（刘浩存 饰）的同龄患癌女孩。

在妈妈的后座上，他又拿出这一套刺猬式的对话去怼马小远。

马小远只是不咸不淡地说，行啊，你几级啊？

韦一航愣了一下，嘴都快瓢了，他没想到有人会在他拎出这套话术时不按常理出牌。

他以为这一玩世不恭的“邀请”一发给对方，对方要么尴尬，要么该同情了。

结果马小远直接跟他探讨起病情来了。

韦一航弱弱回应，二级。

马小远不屑一顾地白了他一眼：“二级有什么了不起，我五岁时候就二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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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一航瞬间哑掉了——第一次交友场上被怼，竟然是因为自己的病情史没对方悠久没对方严重？

十九岁的大男孩，因为得癌，被家人、被朋友、被身边所有人纵多了，纵久了，还以为自己真就天下第一惨，任何人都不配跟自己聊感同身受了。

可当马小远出现的时候，他才真正人间清醒了一回。

至少，他隐隐在心里了解了另一种存在，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身未远，先得癌。

马小远的乐观、积极，让张口闭口就拿癌症说事的韦一航，察觉到了自己的一丝矫情。

一向把自己锁在另一个世界的大男孩，慢慢向这个又酷又乐观的女孩放下了戒备。

连癌症患者互助会的活动，他都因为是她请来的大师而去了一回。

只是大师是一个段位不高、肉眼可见的骗子。

韦一航在人群中不屑一顾望着骗子大师，望着一个个上台去花一百块钱买大师的字，然后打着鸡血含着口号跟病友们分享“酸甜苦辣”的癌症患者们。

一度怀疑，癌症摧毁的不光是一个人的身体，还有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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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诧异极了，大师请他上去分享。

耿直的大男孩早就想戳破这一切了，他当时以为自己一定是这群癌症患者里边唯一清醒的人了。

那个100块钱买走骗子大师字的癌症患者说，自己最喜欢的，是大师那本书封底上的一句话：病中期待奇迹，与癌细胞化干戈为玉帛。生活一定会苦尽甘来。

韦一航上台后，干净利落地“掀摊子”了：

你们不会真的信这些吧？你们觉他真会关心你们的酸甜苦辣？说什么奇迹，哪有什么奇迹？我能接受的奇迹，就是一觉醒来肿瘤没来过。

台下有人生气了：“我们这是病友会啊，就是要互相鼓励才是，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韦一航还是自持清醒地怼回去：“要是互相鼓励能治好癌症的话，我第一个报名。”

这时人群中又来一句：“我就想看起来健康点，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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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一航说了一句自己都做不到话：疼在自己身上，没必要假装健康。

而此时，台下的人，只想赶他走。

包括马小远，甚至当众给了他难堪。

大师是“骗子”，大师的字，大师的鸡汤治不好大家的癌症，台下的每一个人都清楚。

可人人都知死期将至，却不知道究竟哪一天才来。

这短暂又漫长的等死的日子，太煎熬了。

韦一航起初选择躺平丧着，可台下更多的人，只是简单地期望着自己在等死的日子里过得不那么煎熬，不那么沮丧，不那么晦暗无光。

对于被宣布了死刑的癌症患者来说，越清醒的人，越悲观。

他们不是傻子，他们只是想喝点鸡汤，打点鸡血，然后麻醉自己，我也可以不那么绝望地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就像是后来吴晓昧（岳云鹏 饰，病友互助群群主）在天台上说的，“人不管有病没病，有胆儿没胆儿，活得就是一个精气神儿。”

在经历了跟马小远在建筑工地上体验撒哈拉，在喷泉广场体验委内瑞拉大瀑布，在病友群的饭桌下捡到吴晓昧难以启齿的已癌症去世的同性恋爱人的合照钱包以后，他终于能举着拳头，热泪盈眶地跟着一群癌症患者喊——我一定能战胜病魔。

他知道，他其实战胜不了癌症这个可恶的家伙。

但他不再扯着嗓子，自以为是地以为众人独醉我独醒了。

癌症，不能一直充当颓丧的完美借口。

他喊，是因为他不再假装无所畏惧了。

他喊，是因为他没工夫整天丧兮兮地给自己死亡倒计时了。

他喊，是因为他也有害怕失去的人了。

从马小远那里，从病友群那里，从吴晓昧那里，他了解了一件之前绝对不肯承认的事。

活在当下，就是一个积极的态度。

而那些终日忙着死亡倒计时的人，自己没有快乐，也没办法融入别人的快乐。

这一次，明知是一碗鸡汤，他也毫不犹豫地干了。

02｜漫长的“亲患”长跑，最难的还是那个继续活下去的人

相比于导演韩延生命三部曲的第一部《滚蛋吧，肿瘤君》，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大笔墨延展了一个更容易被忽视的角度——患者家属生存现状。

妈妈陶慧为了照顾生病的儿子，被迫放弃升职的机会。

为5块钱停车费跟人斗智斗勇。

书架上的电影带子和书籍全是围绕着如何照顾癌症病人的。

抗癌蔬菜top10是她心里的头等大事，每天都按照这个排名给儿子做饭。

出门买菜要跟人精打细算掐菜叶子。

爸爸韦江（高亚麟 饰）胃病一直忍着不去看，只为了省一个做胃镜的钱，节假日以加班为由偷偷跑出去开专场，为了多拉点活，一泡尿要憋到回家才舍得上出来。

从韦一航生病开始，家里就没有添过新的家具，桌子腿都是爸爸拿旧报纸垫了又垫，而儿子韦一航房间里却放着限量版的玩具和一些只能摆着看的探险用品。

即便如此，夫妻俩却活得特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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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吃掉丈夫的萝卜雕刻杰作惹得丈夫干着急又不敢说什么，家门口的窗户上偷看到儿子和女孩子一起回家，高兴地像是阴谋得逞的俩小朋友，饭桌上用三五十块的彩头打赌儿子今天出不出门约会。

小日子过得很难，但两个人过得有滋有味，没张嘴喊过半句苦。

可堵车的空档，逢上了拍打着车窗来讨钱的乞丐，怀里还抱着一个哭声不止的孩子。

那一刻，陶慧突然火了，她按下车窗，尖着嗓子，含着眼泪质问：

“你孩子生病了吗？有手有脚的你为什么不去赚钱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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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态完，发泄完，一向抠抠索索的她，最后却还是掏出了100块钱送给了那个乞丐母亲。

坐在后排的儿子，那一刻可能更多的只是好奇，妈妈今天为何向一个乞讨的路人发这么大火。

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声嘶力竭的失态，是一个妈妈对于儿子病情的无奈，对于生活压力的崩溃，对于拥有一个健康孩子还不肯努力创造好的条件的为人父母的愤恨，对于上天不公心疼儿子的痛斥。

她只是借着那一刻的失态，把这一切短暂的释放了出来。

而平日里，无论儿子多叛逆，多吊儿郎当，多不知好歹，她都要做回那个积极、乐观能压住局面的全能妈妈。

父亲韦江一直是一个脾气特好的“憨憨”，从小到大，没动过儿子一根指头。

可当发现韦一航为了攒够跟马小远去青海旅行的钱，不惜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有偿试药。

那个药，是测试患者精神疾病副作用的。

当他发现，自己最宝贝的儿子，却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时，他拍药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当儿子自以为是地想摆脱家庭的“累赘”身份，赌气说了一句“不如去死了算了”。

韦江就一巴掌打下来了。

韦一航负气跑到吴晓昧家去睡，对失手打了自己带着负罪感追到楼下来的父亲视而不见。

被吴晓昧软硬兼施哄到楼下后，韦江赶紧先服软表示儿子想在这睡就可以在这睡，自己只是来送药的。

然后笨手笨脚地从塑料袋里把药瓶子一股脑倒出来，每一瓶药的服用片数、时间，他都一五一十地记着。

他窘迫又慌张地道歉，也道出了自己动手的原因。

自从儿子得病之后，就再也听不得一个“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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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以为为人父母是多无坚不摧，是有多刀枪不入？

父母吃再多的苦都不怕，他们怕的是失去孩子。

他们能积极努力地活着，是因为儿子还好好活着。

马小远的父亲老马爱玩，喜欢变戏法玩魔术，是因为女儿能被这些戏法逗开心。

父母在强撑，我们还以为全世界悲喜不通。

当马小远癌症复发，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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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乐天派的小丫头开始变得又丧又消极，韦一航这才意识到，自己将来极有可能是被马小远留在人间的那一个。

韦一航和妈妈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起整理马小远从小到大的照片。

他突然问妈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和爸会怎么生活呢？”。

他既有离开人世间后人世间将何以为继的好奇，更有对爸妈的不放心。

妈妈有她的回答方式。

夫妻俩假装儿子已经不在了，然后录了一天的视频。

去吃了微辣的火锅，绿灯亮时两人手牵手过马路，临睡前亲一亲儿子的照片，晚安。

这一天，平淡，普通，但有力。

爸爸妈妈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回答了儿子的疑问，“人活着都害怕失去，但是面对这种害怕最有力的反击就是，认真活好每一分钟、每一秒钟”。

死去，很简单。

但那些被留在原地带着悲伤继续活下去的人，才是真的难。

就像是吴晓昧说的：你得病了难，周围的人更难。

你在任何时候，有什么不高兴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由着一张脸发泄出来。

可父母呢？

孩子活着的时候，他们要隐忍自己的情绪，安抚孩子的情绪，藏起自己的疲惫，照顾孩子的病痛，然后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支撑着这个家。

孩子没了，他们还要在想你却抱不到你的人间手牵手过马路啊。

小心翼翼又满腹回忆地活着，对老人来说是莫大的残忍。

那你活着的时候，总要给他们一点好的回忆啊。

03｜一个人再普通也是另一个人心里，渺小而重要的存在

马小远一开始就是个积极又乐观的女孩。

并不熟识的情况下，未经允许给韦一航安排得明明白白。

韦一航雨中表白后，她拿起马克笔就给他画了一朵小红花，奖励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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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一航在大雨中喊：

我这个人，走路喜欢挨边走，坐公交车必须得缩在最后一排，不想跟任何人产生联系。我怕我刚把我的真心掏出来，我就死了......
上天就是这么不喜欢我，他只要一见我过得舒坦一点，它就立马把我的生活调成困难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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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远立马拉他去街口。

去看那个在雨中站在电线杆前等着贴一张新的寻人启事的奶奶，去看那个坐在小商铺门帘下一边躲雨一边吃着盒饭的聋哑外卖小哥……

没被上天喜欢没被温柔以待的人，很多。

可大家都没有放弃希望，都还在与活着苦战，你又凭什么在那抱怨？

韦一航被她说服了。

可她没说服自己。

马小远癌症复发了，生命进入了倒计时，要剃光头，要化疗，她变得拒人千里之外，变得眼睛里没有了光彩。

人性如此，鼓励别人容易，战胜自己很难。

所幸，韦一航已经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无牵无挂的韦一航。

不管马小远同不同意，直接剃了光头，卷了铺盖卷来到了她的床边一趟。

他要她知道，她不能像他之前那样在死亡面前放弃希望。

他要她知道，她活在人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他要她知道，她无论有多渺小，哪怕就像一粒沙飘落山谷一样无声，她也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而这样的渺小而重要的存在，是一位父亲带着叮叮当当的住院行李在马路边吃着“女儿”点来的红烧牛肉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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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明知不能白头偕老，还手拉手混迹在老年人堆里跳广场舞的那阵晚风。

是被假发屋老板放在钱包里每天都要偷偷拿出来看上很多遍的照片。

是老马手里失去magic的那枚硬币。

如果真有平行时空，那可能就是用来安放普通人心里渺小而重要的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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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多艰磨，没谁能挽留住无情岁月。

所幸，这些渺小而重要的存在，足抵岁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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