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铜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 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 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 亚洲铜

看见了吗？ 那两只白鸽子 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亚洲铜 亚洲铜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

1989年3月26日，25岁的中国政法大学教师査海生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因为当事人的另一重身份，这一偏远一隅发生的事件迅速上升为社会热点。在课堂上，査海生是一名深受学生喜爱的老师，在课余、深夜和文化圈子里，他变身为敏感、害羞、单纯的海子，醉心于诗歌，直至为此献上年轻的生命。

海子的死，在此后多年被反复提起，人们从诗学、文化、宗教乃至八卦秘闻等角度围绕他的自杀不断考证，争辩，研究，海子的诗歌在此过程中被不断诵读、观照和重构，他的生命也得以在诗歌中延续。

海子在短暂的一生写了大量的抒情短诗和几部长诗，一般人们熟知的是他的后期作品，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祖国，或以梦为马》《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等。这时的海子已经名声在外，在昌平的黑夜里加速燃烧自己的艺术生命。

《亚洲铜》是海子的早期作品，写作《亚洲铜》时海子只有20岁，但这不妨碍他以此名震中国诗坛。海子的诗学理想、艺术手法、意象和写作题材等，都可以在这首诗里找到萌芽。比如他的文化寻根意识、他对中国古代神话传说、诗歌传统的运用，以及他诗中经常出现的“河流”“月亮”等意象。

《亚洲铜》的出色之处，首先体现在它的名字上。亚洲铜，自然不是指铜矿，联系第二句“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可知，它正是我们生兹长兹的黄土大地。铜一样暗淡、冰冷的黄，道出了这片大地的荒凉和广袤，也许还要加上贫瘠。但它却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生于斯，劳作、繁衍，死后也将归于这片大地。这不是逃脱不掉的宿命轮回，而是一个存在者对存在之根的找寻和指认。

第二部分，诗歌来到了细节之中。这一节有几个意象，鸟、海水和青草，一个“却”字把“鸟”、“海水”和“青草”隔开，我把它理解成“动”与“静”、“拓新”和“守旧”的对应。这是诗人对“亚洲铜”的评判，这片土地积淀千年的精神意义和文化内涵，在“鸟”和“海水”面前，显现出它的全部特点来。

评判之后，便是希望和要求。诗歌第三节，出现了屈原遗落的两只白鞋子，由白鸽子幻化而成。这两只白鸽子，是否也“爱怀疑和爱飞翔”？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幻化成的这两只白鞋子，为什么是屈原的，也不必多说。我们剩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和河流一起穿上它。散漫无方向的水，自此也有了河床和外在的形式。

最后一节，在“穿上鞋子”和“击鼓之后”之间，省略掉了的部分不代表不重要。穿上鞋子击鼓，这是祭祀、祭祖、庆收等充满仪式感的场面，穿上鞋子，然后击鼓，这是对存在之根的再次找寻和指认。击鼓之后，便是跳舞，不说月亮是黑暗中跳舞的心脏，而说黑暗中跳舞的心脏是月亮，上帝创世，命名万物，也不过如此。构成这一被命名为“月亮”的亚洲铜，自此回到了人类的源头。

海子写作《亚洲铜》时，是80年代中期，中国大地掀起了文化热潮，诗歌也成为普遍的人性压抑和桎梏崩塌后的时代显学。其时，爆得大名的朦胧诗已影响了一代青春少年，第三代诗人“pass北岛”的惊世之言还未扯起大旗。在此之间，海子自觉承担起了一个诗人的诗歌使命和文化使命，并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担当，长存于后来者的记忆，《亚洲铜》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