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

猫是完美的。法国人很爱猫，有一句俗语，大意是如果一个屋顶下面没有猫，就好像生活中没有阳光。他们确实爱猫，猫似乎都被养在家里。我几乎每次去超市都能看到排在前面的人买猫粮或是大包猫砂，却很少在路上见到流浪猫。偶尔遇到，也都不是流浪猫，看得出来是附近人家养的猫出来散步而已。

"我在散步路上遇见同在散步的猫。栗子 摄

我没有猫，但是一直想养一只。无奈之中，我开始在现实以外的地方寻找猫，时常对着屏幕看着别人家的猫傻笑。如果去猫咖是养猫的替代，那么开始宅家以后，连猫咖都不能去了，只能在网上看别人去猫咖的视频，这是不是养猫的替代的替代？

我好像有了猫

很碰巧，最近朋友推荐了一本与猫有关的绘本，我得以在书中与猫相遇。

曾在日本的书店里见到“猫本”（与猫有关的书）的分类书架，我觉得这十分必要，也十分合理，猫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啊。日本福冈市还有一家专门卖有关猫的书的书店，店名取自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叫“吾辈堂”，我曾在这家书店的网站上看到《小猫恰皮》的日文版封面。

这本书的主角是一只叫恰皮的猫。チャッピー似乎是日本常见的猫的名字，可能有点类似很多中国的猫叫“咪咪”。“恰皮”的日语发音很俏皮，“恰”——空一拍，然后是一个拖着长音的“皮”，听起来又亲昵又可爱。

恰皮是在海边出生的猫。它是渔夫家的猫下的一窝小猫崽里的一只，鼻子上有块黑色的花纹，身上有黑色的部分，白色的部分，也有灰色的部分，看起来似乎是一只平凡的短毛土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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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上有黑色花纹的那只，就是恰皮了。

我坚定地热爱一切土猫，而且丝毫不觉得“土猫”这两个字是一种蔑称，正如圆滚滚的土锅可以在冬天做出美味的汤和炖菜一样，土猫也很好。我觉得“土”其实是生命力的象征。

这只出生以后被装在盛鱼用的纸箱里的猫被一个家庭收养了，并得到所有家庭成员的宠爱。家里的女儿还在上小学，她给小猫起了名，从此无名小土猫成了“恰皮”。家里的男主人也很喜欢恰皮，连看报纸的时候都要把恰皮放在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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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村上春树曾写过他养的猫，他年轻时有段时间很穷，住在铁道交叉的地方，因为噪声很大，房子的形状也很奇怪，据他形容是芝士蛋糕形状的房子，所以房租很便宜。他穷到了不舍得开暖气的程度，夜里只好抱着猫睡觉。

恰皮也会钻进主人的被窝，但它不是要给主人提供温暖，而是觉得外面太冷了。

作为家人的恰皮

我在想：如果有猫的话，是不是生活里的很多困难都会显得小一点呢？

恰皮给这家人带来了很多快乐。它并不是用讨好的方式博得主人一家的喜欢，而是通过自顾自地做自己，让人感觉到猫的存在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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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皮喜欢吃玉米，还爱爬树，可是一上去就下不来。

想起一位朋友家的猫也很喜欢吃玉米，朋友曾发出这样的疑问：它上辈子是农场里的猫吗？看来猫似乎普遍喜欢吃玉米。

恰皮很懂得享受生活和寻找舒适，它知道房间哪里暖和、哪里凉快，总能给自己找到舒服的安身之所。而且恰皮还会听音乐，戴着耳机的时候很享受。它会在主人打扫卫生的时候跑去蹭扫帚，大概是能解痒吧，它觉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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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热带鱼水箱取暖的恰皮，戴着耳机听音乐的恰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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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时候，它就蹲坐在窗边看雪，也不知它看见了什么。

恰皮好像是一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猫，它享受生活，也享受自然。我很羡慕它，正如同我羡慕所有的猫。因为猫好像天生就懂得放弃那些感到痛苦的东西，只去追求快乐，可以用很多时间躺平睡午觉。我在猫的身上看到作为人的我，不能实现的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它好像无忧无虑，又无忧无虑得理所当然。

但恰皮不是一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猫，它也很喜欢主人一家。它用猫的方式向主人表达感谢，比如抓一些让人感到惊恐的小动物，递到主人面前，仿佛是它送出的礼物。它也会在主人出远门时想念主人，主人一回来就咻咻咻地从楼上一路狂奔下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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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从巴黎回到家，恰皮从二楼翻滚着扑下来迎接。

恰皮得到了很多关爱。主人是一位画家，它在主人刚画好的作品上踩下猫爪印，把一切都搞得乱糟糟，可是主人并不会跟它生气。如果我是一只猫的主人，我能做到这样吗？

猫也有猫生之路要走。恰皮是一只母猫，所以它按照自然界的规律成了一个猫妈妈，生了一窝小猫，并且爱护自己的小猫。它的孩子被车撞了，这之后它也变得害怕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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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几分顽皮，多了几分小心的恰皮。

恰皮从小猫长成成年猫，然后就要变成老猫。主人一家已经习惯恰皮的陪伴，以为它会一直在的，恰皮却在变老，它生病，也变得脆弱，肌肉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有力，跟邻居家的小动物打架时也会输。可它还是尽力做一只让人安心的猫，主人搬家很多次，它没有因搬家而感觉不安，仿佛在主人身边就一切都好，搬家了也能安心地呼呼大睡。

可是，恰皮还是迎来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它活了将近二十三岁，对于平均寿命是十六岁的猫来说，恰皮是一只长寿的猫。大概是土猫独有的生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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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冬日，恰皮在主人的怀里，静静地走了。

画家与猫的相遇

故事结束了，我忍不住感到难过，就好像恰皮是我的猫一样。

我在读这个故事的过程中，确实体验到了一种有猫的人才能体会到的猫带来的快乐。猫的活泼、调皮、天真，猫给人带来的抚慰。虽然我没有猫，但在这个故事里，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了猫。

我开始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想出了这样的故事呢。查阅资料后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而是作者的亲身经历。是啊，如果是通过想象编织出来的故事，怎么能有这么多动人的细节呢。

《小猫恰皮》的作者名叫小鲛矢雪，看起来像是个女生的名字，但故事里的猫主人明明是个大叔，从养恰皮的时候就有一个在上小学的女儿，在恰皮去世的时候成了戴着老花镜抱着猫大哭的爷爷。他也曾在2011年一次演讲的开头自嘲：“大家肯定都以为我是女性吧，其实我是有老婆也有孩子的男性。”

小鲛矢雪只是作者的身份之一，他的本名是细谷正之，不仅是绘本作家，还是位画家，画油画，也画版画。当他出版油画作品和版画作品时，会用细谷正之这个名字。而当他出版绘本的时候会用小鲛矢雪（ささめやゆき）这个名字。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很多日本绘本画家的署名都是只有假名，没有汉字，这种做法似乎便于小孩子记住作者名字的发音，而且只用假名也显得亲切。小鲛矢雪是有意识地区分自己两种不同的创作。

而小鲛矢雪的一生并不是只有这两个身份，他在成为画家之前，做着与画家完全无关的工作。他于1943年在东京大田区莲沼町出生，在1945年的空袭中失去了自己的家，在海边城市逗子度过童年。下定决心要当画家之前，他在集英社工作，编辑日本文学全集。虽然曾一度想辞职去画画，但是没有辞职成功，反倒成了劳动组合的副委员长。

可还是想画画，二十四岁那年，他最终下定决心，1968年考入御茶水美术学院，1970年到巴黎学习。

1970年去巴黎比现在麻烦得多。小鲛矢雪先从日本坐船到当时的苏联，一路上晕船，然后从苏联坐跨欧亚大陆的火车到了巴黎。到巴黎以后，虽然开始画画了，但是收入却没有增长。旅游签证要过期了，于是他决定去美国，买了便宜的机票去纽约。到纽约以后在餐馆刷盘子，而餐馆的厨师签证要过期了，不得不离开美国。餐馆老板提出让小鲛矢雪当厨师，不过他还是坚定地拒绝了，又一次去了法国。在法国骑着自行车到处旅行，结果在瑟堡开始腰痛。有一天，他忽然在英国的广播里听到一首美空云雀的歌，因此想回日本了。

1973年，他回到日本，没有工作，又没有钱。偶然遇到之前在集英社工作时的熟人，对方邀请他画一些给孩子看的绘本。他很努力地画了，可最后编辑说还是不行。不过编辑问他要不要给集英社的杂志《すばる》画封面。总编辑很喜欢他的画，于是被采用了。从此以后，小鲛矢雪开始画童话故事的插画，也画各种别的东西，一直画到现在。

他的人生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可正是这种早年的困难经历打动了我。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勇气和决心会兑现，如果一直想做一件事，心里爱做一件事，那么努力去做，即使花了很多时间，经历很多困难，最后还是会做成的吧。

有幸看到画家本人和恰皮的照片，感觉他们比绘本里还可爱。小鲛矢雪戴着帽子，抱着猫，低头看着恰皮，一脸开心的表情，像个孩子。

"小鲛矢雪和恰皮。图片由作者提供

画家与猫的相遇真是太好了。画家的工作有了猫的陪伴，出远门去巴黎以后有猫在家里迎接自己，他一定能明白猫带给他多少快乐。而他也是很好的猫主人，因为他给了猫很多自由，恰皮可以自由地在外面散步和探险，把在外面捕获的猎物带回来给主人。

看完这本绘本，我好像也陪着恰皮经历了它的猫生，所以，我私自宣布：恰皮也是我的猫。从某种意义上说，看完这本绘本的人就能有一只自己的猫呢。

文中插图均选自《小猫恰皮》

▲本文作者：栗子

喜欢买菜、做饭和散步，喜欢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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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库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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