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金凤花开。在哈瓦那以东10公里处，小渔村科希玛（cojimar）的公路旁，这些红色的花朵正绚丽怒放。1961年7月2日，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在向口中射入那颗夺命子弹的时候，是否还会想起这些美丽的金凤花？“曾有位老人独自驾着船，在墨西哥湾流中垂钓。”若非曾在这个位于某西班牙堡垒背后的小港湾中系泊过自己的游艇“皮拉尔号”（pilar），海明威绝对无法写出《老人与海》这样一部能在1954年为他赢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惊世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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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上，几艘遭到遗弃的破船正躲在波纹板和茅棚下。而在“渔夫基地”——现已被划入军事区——入口处的墙上，人们则用艳丽的色彩绘就了两张面孔：它们分别属于卡斯特罗（fidel castro）和海明威。走近一看，“总司令”卡斯特罗的背后有一面迎风飘扬的古巴国旗，而在作家的身旁，则是一条出现在《老人与海》中的枪鱼。另外，在菲德尔和欧内斯特之间，还有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2011年，恰逢海明威逝世50周年及古巴革命胜利52周年，菲德尔·卡斯特罗终于在自家的围墙上为美国人预留了一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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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勒比海域面积最大的这座岛屿上，那位被古巴人尊称为“老爹”的作家仿佛成了一种暗喻，他预示着这个国家的发展方针即将向经济方面倾斜。尽管在莫霍酒（mojito）和代基里酒（daiquiri）的影响下，海明威的步态曾略显摇摆，但至少在这座失落的天堂里，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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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在收拾了“婊子养的”（hijo deputa）巴蒂斯塔（batista，古巴前独裁政府领导人）之后，海明威对菲德尔·卡斯特罗的某些行为产生了怀疑，于是他带着失望的情绪离开了这座岛屿。然而，身为《丧钟为谁而鸣》的忠实读者，卡斯特罗却把海明威的这部经典之作当成了游击队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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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突然打破周围的寂静，成了这个静谧清晨的唯一声响。远处，劈啪作响的“圣芭芭拉号”游艇从桥下驶过。一位长着花白胡子的“海明威”坐在船头，脑袋上扣着一顶标志性的大盖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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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已显老态，但却彰显着一种傲慢不逊的气势。作为一座状如鳄鱼的狭长岛屿，古巴素来是个幽灵萦绕的地方。事实上，这个“海明威”名叫托马斯·贝纳博·古萨·桑切斯（tomas bernabe cusa sanchez）。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久仰古萨的大名。他于1964年，也就是作家去世后3年落户此地。古萨没有读过海明威的任何一部著作，但却深谙捕捞枪鱼的技艺：“枪鱼好斗、灵巧、危险，而且它的重量几乎与一个小孩相当。一旦被困，这些家伙会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要把这样一种鱼弄出水面，需要三到四个小时。人们只要捕捉过枪鱼，就会了解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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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70年的某一天，身处船头的古萨决定开始蓄须，因为他把剃须刀忘在了家里。“当我返航回到科希玛渔夫基地的时候，渔民们对我说：‘你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像海明威吗？’从那时起，我再也不剃胡子了，因为海明威广受本地渔民的爱戴。有一次，海明威驾驶着皮拉尔号在海上航行，突然看到一艘船貌似出了故障。为了救人，海明威将船朝那里驶去。可最后，你猜他在甲板上看到了什么？菲德尔正在钓鱼！其实那艘船压根没有出故障，只不过正和一条枪鱼僵持不下。于是，‘老爹’大声嚷道：‘祝你好运，司令先生！’”的确，菲德尔·卡斯特罗在科希玛总有几处房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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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仰方面，事情也发生了改变”

为了回报古萨优质而忠实的服务，古巴政府在一群楼房中为他安排了一个寓所。如今，古萨和妻子住在一个位于棒球场（即便在美国人离开后的今天，棒球依然是古巴的全国性运动）后面的一居室套间中。要抵达那里，必须登上一道破破烂烂、电线横陈的楼梯，而从水管中不断漏出的水滴则在居室的墙壁上画出一个个巧妙的三角形。

在经历了4场婚姻之后，80岁高龄的古萨依然保持着革命时期的信仰：“菲德尔消灭了暴政，而我们则生活得越来越好。”事实上，古萨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而他的妻子玛格丽塔则是一名天主教徒。“在革命初期，如果你家有一个宗教象征物，那么就会立即遭到政党的排斥。”玛格丽塔回忆道，“所以说，目前在信仰方面，很多事情也都发生了改变。”古巴天主教徒的境况大有改变。每逢耶稣升天节，一大批福音传教士会在科希玛的树林里露营。而每个周日，哈瓦那的教堂几乎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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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来，古巴又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贸易自由化逐渐显露端倪。从此以后，古巴人有权开办并经营商店。2010年10月7日，这场由劳尔·卡斯特罗（raul castro）发起的改革旨在拯救这个命运多舛的国家。在科希玛的主干道上，也就是以悬挂海明威拼贴照片而著称的la terraza餐厅正对面，出现了一座名叫“el dorado”的小咖啡馆。

40来岁、笑脸迎人的老板娘玛嘉丽（magaly）过去曾是一名工业绘图员。如今，她在自家房屋的一边开了一道落地窗，然后用几块木板搭建了一个简单的账台——一家咖啡馆就这样建成了。其丈夫约瑟（jose）是一名画家，他在一旁忙着布置画廊，试图用各种色彩表现“老爹”的面庞。

“如果自由化能够继续发展，它将成为一个良好的机遇。”玛嘉丽解释道，“从今以后，我们无需面对各种条条框框，尤其是在税收方面，而且餐厅的经营管理也非常简单。我只需要向国家税务总局提交计划书，就能获得营业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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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瞭望山庄是自由，是天堂……”

与此同时，古巴政府关闭了所有的企业食堂，因为许多员工只有在饿肚子的时候才会想到来上班，而且还有不少食物遭到侵吞。除此之外，有50万名企业员工遭到辞退。古巴政府实施这些极富自由经济色彩的政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促使古巴人返回工作岗位。

玛嘉丽的咖啡馆门口停放着一辆上世纪50年代款的蓝色雪佛兰和一辆红色拉达（lada）： 这两辆汽车之间的关系恰如laterraza餐厅与el dorado咖啡馆，它们象征着古巴的两个侧面——黑市的存在使该国经济表现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

el dorado咖啡馆的账台前，顾客始终络绎不绝，其中包括几名工人、一个头戴草帽的老年吉他演奏者以及88岁的渔夫卡洛斯。据说后者是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gregorio fuentes）的朋友，而已故的富恩特斯先生正是《老人与海》的主角原型。“你看见这座房子了吗？”卡洛斯指着一座废弃的西班牙式豪宅说道，“海明威差点买下它，可惜当时售价太高了。最后，他选择了瞭望山庄（la finca vigia）。”画廊经营者约瑟也肯定地表示：“后来，这栋与海明威擦肩而过的豪宅被13户家庭擅自占据，可他们从来不进行任何修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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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科希玛的金雀花，海明威更喜欢瞭望山庄的芒果树。1940年12月，海明威只花了18500个古巴比索就买下了这座距离圣弗朗西斯科德保拉镇（san francisco de paula）仅半小时路程的宅邸。

几天前，位于瞭望山庄的海明威博物馆终于从当地一名农夫手里购回了那辆著名的白色克莱斯勒（chrysler）。事实上，为了得到这件海明威的遗物，博物馆方面已与车主进行了近50年的谈判。此刻，绰号“投球手”的布拉斯·费尔南德斯·加约科（blas fernandez cajuco）正在开裂的游泳池附近等着我们。在所有与海明威有过私交的人之中，今年81岁的加约科可能是最后一个依然健在的证人。“那时候我只有10来岁，我经常和‘老爹’的儿子帕特里克（patrick）、格雷戈里（gregory）一起玩耍。每天，他都任由我们进入花园，甚至是他们家的大宅里。

他是一个慈祥而慷慨的人。有时候，他会带我和他的儿子们一起去射击场打鸽子。在那里，我们可以喝各种自己想喝的汽水。他还喜欢和我们一起打棒球。当村里有人生病的时候，他会回去询问治疗处方，然后买药给病人。对我而言， 瞭望山庄是自由，是天堂，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每天，我都会去那里，因为那里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当‘老爹’忙着工作的时候，我就会和帕特里克、格雷戈里一起带着望远镜和猎枪去山里玩。如果‘老爹’不在游泳池，那么我们就有权在那里畅游一番。‘老爹’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所有人。他会在三辆汽车中任选一辆，由司机或自己开着前往哈瓦那看电影。”可如今，海明威还能认得出哈瓦那吗？“当然可以，”加约科确信地说，“在那里，只有夜生活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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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海明威在哈瓦那的ambos mundos酒店也住过一段日子。511号客房的墙壁上至今还悬挂着他的古巴情人——里奥普尔蒂娜·罗德里格斯（leopoldina rodríguez）的相片。在酒店外的奥比斯波街（calle obispo）上，几个头戴船长帽、叼着粗雪茄（其实真正的海明威并不抽烟）的“古巴海明威”招揽着游客。只需支付一美元，你就能与他们合一张影。而几步开外，一名市政清洁工正在展示胸口的切·格瓦拉纹身，与他合影的价格同样也是一美元。

“从白天到黑夜，他已在这条路上走过不下千遍。”海明威在《河流中群岛》(islands in the stream)里这样写道。作为这座古老城市的主干道，奥比斯波街上总是熙熙攘攘，琳琅满目的时装店和五光十色的玻璃橱窗吸引着往来的路人。这条繁华的街道终于转过身去，背对那段“特殊的岁月”——要知道， 2000年以前，商品的匮乏始终困扰着哈瓦那，乃至整个古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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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比斯波街的一隅，floridita酒吧里人声鼎沸，海明威曾在那儿痛饮代基里酒。眼下，这里却充斥着身着“gap牌”t恤的游客，其中大部分是阿根廷人，他们轮流站在‘老爹’的铜像旁，斜靠着吧台拍照留念。他们希望能够跟随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的镜头，在这里找到影片《乐满哈瓦那》（buena vista social club）中的氛围。事实上，只有旅店酒吧里的演奏者才能准确传递出那种被康贝· 塞康多（compay segundo） 和易卜拉欣· 费雷尔（ibrahim ferrer）重新赋予潮流感的陈年味道。而在古巴年轻人的观念中，潮流早就已经是说唱歌手，尤其是女歌星黛纳伊·苏亚雷斯（danai suarez）的天下。

不过，真正的表演都在街头，比方说在海王星路某个角落里献艺的流浪艺人，或是傍晚时分行走于小巷间的化妆巡游队。说起来，“老爹”的儿子格雷戈里一生钟爱女性装扮，而在2001年他去世的时候，这个改名“格洛丽亚”（gloria，女子名）的传奇人物已通过手术转为女儿身！眼下，卡斯特罗式的社会体制不再歧视“性少数派”，而这一点完全要归功于劳尔· 卡斯特罗之女——玛丽埃拉·卡斯特罗（mariela castro）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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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性学专家，玛丽埃拉管理着古巴性学教育中心。从今以后，“性少数派”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长达7公里的马尔肯（malecon）海滩上散步。当然，那里也是情侣、家庭聚会的绝佳场所，人们可以看着海浪分食披萨……

在墨西哥湾流的浸润下，大西洋曾一度缓解了海明威的沮丧情绪（他只想解开缆绳，航行几圈，继而再次迎接生活的痛苦），而今它也吸引着众多古巴人。大西洋之所以有此魅力，不仅因为它拥有紫水晶般的迷人色彩，而且它也象征着一个“出国”的梦想。

仔细算来，美国佛罗里达州距离这片古巴海岸只有150公里。埃斯特万今年40岁上下，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曾在军队服役，还参加过安哥拉战争。埃斯特万一直在等待时机，但他不打算从大西洋上离开古巴，他决定先抵达墨西哥。

“当岛上的压力过大时，”埃斯特万解释道，“政府为了释放气体，会先输送一些新鲜空气，这就是阀门理论。当然，这也是目前小规模贸易得以自由化的原因，但这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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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想通过“推特”（twitter）来发动革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绝大部分古巴人还无法接触互联网。然而，一个名叫约阿尼·桑切斯（yoani sanchez）的反对派却经营着自己的网络博客——“y一代”（generation y），而这个名字所指的，正是出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古巴人。“古巴人越年轻，就越没有原则。”埃斯特万表示。

为了方便理解他的判断，就让我们来看看哈瓦那城内众多石墙上的巨型标语吧。“革命，就是永不说谎和尊重人伦准则”“一切都是为了革命”“胜利源自思想”“革命的警惕性是每个人的责任”……与渔夫圣地亚哥相反，年轻的古巴人不会梦见沙滩上的狮子，他们只会对那个“荒唐的第一世界”心存幻想。在如今的古巴，谁是老人？谁是孩子？谁又是枪鱼？被鲨鱼所吞噬的，究竟是社会主义，还是谁？海明威一定不会想到，原来他的小说还是一则鲜活的寓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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