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盛世小草的文章《一个勺子》火了，48小时阅读量100万。微博发出后，李亚鹏也转发了这篇文章。

3月7日，一公里君联系到盛世小草，真名叫杨奋。

“写父亲，难受吗？”

“会，会难受。元宵节晚上，我哭着写完这篇文章。你知道，父亲在我生命里只出现了15年。每年过年，都缺了一个人……”

杨奋说到这，顿了顿，说：“也许全世界的人都已经把我父亲忘记了，但我记得，记得他当初从北京来新疆支边时的那份坚毅。”

这篇文章有些长，但请你耐心读完，相信有一天，你也会这样思念着父亲。

《一个勺子》

许多故事都已久远，许多人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总有些人让我们谈论起来就好像在一起一样。

我写的故事发生在新疆阿勒泰一个叫青河的地方，是我无比熟悉的家乡，但都是很多年前的往事。

【一】

老杨出生在北京，解放那年他父亲跟随大部队来到了新疆边界，母亲因为离异远在北京也不管他饭吃，他就一个人讨饭搭车来到了新疆，那一年他才八岁。每次老杨给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总是好奇的说道，那你算第一代背包客呀。

初中没课的时候我都会跑到县政府大院里面玩耍，冬天小镇的温度总能达到零下好几十度，我总是玩一会就会躲进老杨的办公室，老杨是小镇的一名宣传干事，个子不高，身体消瘦。他的办公室除了一堆报纸就是一个火炉子，老杨一会看报纸一会添一些煤炭。我来的时候会给我一些书和报纸看，因为所有小镇订阅的书都是他分配，所以可以选择的书也很多，也是在那时候我慢慢习惯和爱上了读书。外面飘着雪，炉子里面闪出有温度的光芒，我蹲在炉子旁边认真看着《人之初》与《妇女生活》。

老杨的脾气很大，每次进到办公室我都会带个雪球，并不是砸他，而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放在炉子上，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老杨看见了就会提着一个扫帚追着我打，我怕他，但是并不怕他追我。他边追边喊，你个勺子么，你想把我冻死么。

有时候老杨心情好，还会在炉子上烤几个玉米，烤的外焦里嫩的，然后大老远的喊我，“来吃烤玉米了”。老杨知道我最爱玉米，抓着玉米举到高处让我把考试卷拿出来，过八十分才让吃。每次吃的时候老杨都一脸慈祥的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然后笑着说：“当年呐，我们逃荒，玉米棒子都抢着吃，吃完不消化就拉肚子，拉出来玉米棒子洗洗在煮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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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写东西，总是很认真。

老杨是一名通讯员，名字经常在新疆各大报纸上看见。我每次跑到办公室都会看到他用笔写稿子，每次投三五家媒体都需要手抄个三五遍，然后装进信封寄出去。冬天大雪封山，一篇新闻稿寄出去要一个星期都变成了旧闻，老杨却不紧不慢，把报纸上自己的稿子都剪下来贴到一个笔记本上。

有一年，青河发生了雪灾，大雪有房子那么高，早晨起床门都推不开。那次的雪灾上了央视，老杨作为一个一线新闻工作者去农村采访，发现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在雪灾这一天出生，他们的房屋也十分破旧，男主人难过地说，这是双胞胎，我们养不起啊。老杨为人善良，看见这种情况，不忍心让孩子受苦，说道：“反正我喜欢女孩，让我收养了吧。”从那以后整个小镇都知道了老杨收养了一个闺女，还是一个回族小女孩。

青河很小，道路两边白杨树林立，一到夏天就漫天漂浮着棉絮，就好像棉花一样落在你的身上，又像蒲公英一样到处飞舞。县里开大会询问大家是否砍掉道路两边的杨树，老杨站起来坚决反对：每一棵杨树都代表了生命，他们耐生长，他们滋润大地，树树有声。一向平和的老杨大闹了县领导会议，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由领导决定——每一家负责砍伐三棵树。小镇的人全部出动，年轻的人砍，老人捡柴火，小孩在围着砍断的树面上数着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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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犹如他的生命。

在我的记忆中，每一棵白杨树树根都很深，每次只能先把树拦腰砍断，再挖出树根。砍到老杨家的时候老杨却没有答应，县领导来的时候对他大发雷霆，说要把他三个月工资全部扣掉。后来，老杨迫于无奈只好妥协，在砍自己门前的三棵杨树时老杨哭着喊道：再让我看一眼树。老杨站在树下，收养的女孩站在他的旁边，他抚摸着杨树仰望，就好像最后的告别一样。

后来他告诉我：杨树不枝不蔓，不骄不躁，扎根在贫瘠的土壤中，随处发芽，随遇而安，早春开花，与世无争，多么像我们现在的生活。

【二】

在小镇的中心有一个商贸城，在它旁边有个小摊位，一个老汉摆了一副象棋，让人们在这里下棋，输了五毛，平局二毛五。如果老杨不在写稿就在那里下棋，老杨喜欢穿着一双布鞋，一件发旧的西服，蹬着一辆自行车就跑到那里下棋，一下棋就会忘记了回家。

那老汉我很熟悉，没人的时候就会摆个残棋，笑眯眯地对我说，来破残局，这个简单，赢了我给你二元，输了你给我一元。我就揣着家里给我买课外书的钱在那里站个半天，每次都输的一毛钱都没有。如此几次以后，老杨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在办公室里摆出来残棋一步一步的破。后来我去找那老汉破残局才知道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再也没有机会赢回我原本想买娃娃头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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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一家人。

不过老杨那天送了一个礼物给我，是一个木勺子，他说，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这个木勺子是在他刚到新疆的时候，用一块杂粮和牧民换的，那时候他特别喜欢这个手工打制的勺子，和父亲哭了三天才换的。

老杨会教会我很多课本上没有的知识：

“为什么牧民怕下完雪回暖？大雪多明媚。”

“因为回暖结冰就没办法刨开雪吃草。”

难怪秋天会打草。

“为什么山顶上有堆积的石块?”

“牧民朝拜用的,因为老鹰会在那里休息俯视狼群。”

难怪小镇狼少。

“为什么外蒙古人不吃鱼？”

“吐不出刺,因为外蒙古人的风俗是水葬。”

难怪从外蒙古到小镇的鱼又大又胖还别有味道。

老杨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喜欢抽个烟，一脸神奇的告诉我。他最喜欢抽的烟就是两元一盒的红雪莲，偶然还会用报纸卷一些磨合烟。他笑着对我说，活的可怜，抽根雪莲。生活祥和，来根磨合。

老杨还会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每天出去采访都是骑着一个破旧的自行车，走走停停写写停停。央视上感动中国的阿尼帕老人最早就是他写的报道，那还是1997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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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从北京来到清河这些年，这一天他最高兴，因为清河县塔克什肯镇建镇成功了。

老杨喜欢摄影，老杨对我说，结婚十五年后唯一买的贵重的东西就是一个相机。老杨的媳妇是粮食局的会计，他们是媒人介绍认识的，老杨每次说到那次见面都会一脸兴奋。

老杨见过很多人，但是就看上了这个女孩。那是1981年，还那一年还没有我。老杨说，我有皮肤病，但是死不了。那女孩回家给她父亲说，那人有皮肤病。她父亲说，死不了。那女孩又去找了医生问，她有皮肤病。医生说，死不了，二十年后研制出了新药肯定能治好。于是那女孩就嫁给老杨。

我从没有见过他穿短袖，整个夏天无论多热都会是长袖，他说，那是因为一次太累，洗澡的时候划伤了，就得了这个困惑他一辈子的牛皮癣。我看到他的办公室柜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药，都是控制皮肤病的。

老杨说，她做饭从来没味道。因为她媳妇小时候吃了有毒野萝卜，三个人里面就她活了下来，但是从那里以后就失去了味觉，做饭也就没有了任何味道。他还说，全世界最好吃的饭就是媳妇做的，就算没有味道。

在青河的日子就是那样简单，那个年代的爱情也就那么简单，三电一彩，手电筒，电视机，电池，一副彩色的画，就构成了家的全部。唯一不同的就是院子里面，家家种不同的菜，老杨的家里养了几十只鸽子，他从来也不舍得去吃，就把它赶到天空里飞翔。

【三】

如果你现在在去青河，问起那些老青河人，一定会说起这个青河的老干部，老部长，这个叫杨长根的人。

他们都会说，他是一个有才的人，但是英年早逝。

1999年6月，因为长期吃药控制皮肤病，白血球被杀光，老杨死在了医院，我记得那药品是乙双吗啉。老杨死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听说最后咽气之前还念叨着工作。

那一年我才十五岁，他的葬礼我去了，几乎所有小镇的人都为他送了行。老杨埋在小镇的后山，那里埋葬的都是最早开垦边疆的人，有些已经被人遗忘，有些只有家人记得。

后来还有青河的老领导聊起了他，说他走了，整个青河的新闻滞后了十年。

老杨去世第一年，企业改制，她的媳妇就下岗，那一年他的两个孩子还在上学，她媳妇把收养的小女孩送回到了自己家。

又过了好几年，他的全家都搬到了乌鲁木齐。每一年春节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老杨，他送我的木勺子至今还在。我对他说，青河的变化好大，曾经的火炉子都已经消失，小院子也没了，取而代之是楼房，车马牛已经不让上路，要是你现在回去看看一定认不出来了。

【四】

去年的春节我是在青河度过的，一群好友在牧场闲逛拍照，一个老牧民老远的喊我，我走了过去，他拉着我的手问道，你是杨长根的儿子吗？我用力的点点头。他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失去父亲已经有十七个年头，每一年我都想写点东西纪念我的父亲，可是我不敢提笔，我怕我写不好，我怕我写不出来那个让我失去生命都想见一面的父亲。

十七个春节，母亲都是一个人的生活，她每个春节做的饭都很多，但是都没有味道，但是母亲每一年都会唠叨起，要是你父亲在，这饭就不能浪费。

这是我唯一看到过的爱情。

每一年吃元宵的时候我看着元宵都想说，这不是圆的啊。

我总会想起我为父亲送行，那一条路是我一生中最长的路，一望无际的戈壁，没有生机，风吹过细数的沙砾，岩石，刻画出千万年的沧桑，清清的夹杂着花香，从古老的那头吹到原始的尽头。秃鹫飞过天空，看不见远去的痕迹。远处的驼铃声摇曳着睡梦中的呢喃。我的哭声永远的淹没在戈壁的沧桑中。

有时候，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就会想那些青河熟悉的场景，它们在我记忆中一尘不染。习惯在深夜看着窗外廓落的天空，寥寥的星星，月高星稀总会带给人一种安详。夜阑人干，空气轻轻的流荡，吹拂着回忆像童年一样安逸。

母亲渐渐老去，现在的母亲记忆越来越不好了，每次把东西放到哪里在找就不记得了，但是母亲每次都会对我说：你爸爸花钱很节约，你爸爸……这是母亲一辈子说不完的话。那天母亲突然对我说：我怕有一天我想不起你爸爸怎么办？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从四岁才开始说话，从七岁才开始记事。父亲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十五年，我常常想如果父亲现在在的话，我们一定会有很多话在一起说。

每次回到青河都能看到很多人围在街上下着象棋，十多年了，我还能记得你在那里下棋没有对手。我在我们学校下棋也没有对手，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和你能下一次象棋，喝个酒那该多幸福。

卢梭《忏悔录》里说过一句话：谁相信，像我这样一个饱受忧虑和痛苦折磨的老糊涂在颤巍巍的破嗓音哼这些小调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发现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哭起来呢？

那一天看着别人一家人在烤玉米，我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一天我看到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一个勺子，我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总相信有天堂，相信我们还会在见面。那些回忆随着时间的流动越来越清楚，一回忆就泪眼婆娑。可能有一天我能成为一个写手，去记录岁月的片段，去写那些看起来动人的文字，但是父亲却永远不能再和我说一句话。

老人总是说，如果你想父亲了，就抬头看看天，看看星星，他会在那里看着你。

爸爸我想你了。

不知道读完这篇文章的你，此刻是什么感受？也如下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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