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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尼科尔斯执导的《毕业生》（1967）是20世纪60年代后期出现的一部富有开创性的电影，剧本根据查尔斯·韦伯的同名小说改编，敏感的性禁忌题材的呈现反映了美国女权运动和性解放运动时代背景，刻画了反主流文化毕业生本杰明·布拉多克初涉社会所付出的成长代价，以及青年一代处于人生十字路口的迷茫和顿悟，深刻揭示了社会个体前途命运的抗争与所处时代政治、文化潮流息息相关、休戚与共的人生哲理。

迈克·尼科尔斯1931年出生在德国柏林，为了逃避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随全家于1939年来到美国纽约，与同时期的学院派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不同，尼科尔斯没有受过正规的电影专业教育，他在芝加哥大学攻读的是医学专业。由于他热爱表演，在参加表演社团的过程中结识了同样是犹太后裔的女生伊莱恩·梅，虽然两人从1953年相识就没有互相喜欢过，但他们的即兴喜剧组合却配合天衣无缝，一起表演达10年之久。两人的表演以机智、讽刺见长，经常出现在夜总会和电视节目中，后来在百老汇的演出达数百场之多，尼科尔斯的导演才华是通过大量的舞台表演实践得来的，虽然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实践过程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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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尼科尔斯和伊莱恩·梅表演剧照（1961）

两人即兴喜剧组合解散后，才华横溢的伊莱恩·梅成为了电影编剧，曾凭借《天堂可以等待》（1978）和《风起云涌》（1998）两次提名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而《风起云涌》的导演就是迈克·尼科尔斯。与伊莱恩·梅的编剧所取得的成就相比，尼科尔斯的导演事业更加辉煌，他先是在百老汇担任多部舞台剧的导演，他的电影导演处女作《灵欲春宵》（1966）很快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影片的13项奥斯卡提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中包括他的最佳导演提名。

《毕业生》仅仅是尼科尔斯的第二部作品，就帮他实现了奥斯卡最佳导演的梦想，他也成为了好莱坞先锋派著名导演之一，在《毕业生》中伊莱恩·梅客串了伊莱恩·罗宾逊的室友，把她逃离后留下的便条交给了本杰明。

早期与伊莱恩·梅的组合，以及舞台剧导演的历练，使得尼科尔斯的电影导演风格与众不同。他时刻把观众记在脑海中，这决定了他特有的摄像头的观众视角，他擅长把握与观众情绪的交流和互动，观众总是能跟随他的故事人物的情感而一起心跳。在人物心理状态的微妙情感传达上，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情感处理具有独到之处，他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在我看来，我的主题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这个关系围绕着床为中心展开。” 他的这番表述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毕业生》中罗宾逊太太勾引本杰明的剧情能够成为美国电影史经典片段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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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生》影史经典片段剧照

鉴于《毕业生》的持久影响力，以及影片在美国电影史中的重要地位，正确理解本杰明与罗宾逊太太的私情，以及本杰明和罗宾逊太太女儿伊莱恩的爱情关系十分必要，通过对罗宾逊夫人的丝袜，本杰明的充气垫、伊莱恩的眼泪的深层寓意解读，可以把《毕业生》从情色电影的错误认知和嫌疑中解脱出来，对特定历史时期的电影作品《毕业生》提供独特的鉴别和欣赏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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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袜：罗宾逊太太性剥削的武器

《毕业生》在美国电影分级中属于pg级别，俗称辅导级，适合观看程度仅次于毫无限制的大众级，任何年龄段的未成年人都可以在父母的指导下观看。这个级别的电影没有性爱描写，也没有吸毒、暴力和裸体镜头，即使有时间也很短暂。罗宾逊太太第一次将本杰明引入郊区家里，在吧台和女儿卧室对本杰明的勾引的剧情也符合pg级别规定，但在尼科尔斯准确的主观视角镜头下，罗宾逊太太的放荡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充足的画面想象空间难免给观众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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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班克罗夫特饰演的罗宾逊太太

从历史的角度看，同比利·怀尔德执导的美国性解放运动初期的影片《桃色公寓》（1960）相比，七年后的《毕业生》性表现尺度已是今非昔比，性解放运动在短时间内的高速发展和给美国民众带来的性观念巨变可见一斑。影片上映后关于性的讨论也很少，可见《毕业生》在美国人眼里并不是一部涉及情色的电影，美国著名影评家罗杰·埃伯特在1967年发表的评论十分耐人寻味，他在《芝加哥太阳报》上的评语是“年度最搞笑的美国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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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班克罗夫特饰演的罗宾逊太太

罗宾逊太太的所作所为在美国没有引起大惊小怪，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找到顺理成章的原因：

首先，作为本杰明父亲合作伙伴罗宾逊先生的妻子，她与丈夫的婚姻并不幸福，她很沮丧和消沉，没有爱情的家庭让她对出轨行为毫无顾忌，对于半夜可能随时回家的丈夫她没有任何担忧，似乎事情败露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的做法与本杰明的想法形成鲜明对比，在听到罗宾逊先生回家的声响后，他狼狈地从二楼跑到一楼吧台，极力掩盖罗宾逊夫人对他勾引和胁迫的事实。

醉醺醺的罗宾逊先生对本杰明半夜出现在家里也没有任何怀疑，对本杰明的汗流满面和言语吞吞吐吐也没有起疑心，他甚至以看着本杰明长大的长者身份，给他当起了人生导师和情感向导。他建议本杰明放松心情，“多种一些野燕麦”，约女孩子出去。罗宾逊先生被蒙在鼓里，他在妻子和本杰明的面前给的建议制造了足够的笑料，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表明他对罗宾逊夫人是否出轨并不关心，他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接下来的剧情也证明，在事情败露后，罗宾逊夫妇的关系很快进入到了离婚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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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斯丁·霍夫曼饰演的本杰明·布拉多克

其次，上世纪60年代后期美国正处于女权运动高潮时期，性解放思想大行其道。罗宾逊夫人没有在家庭得到美好的爱情和生活，她是维多利亚式传统婚姻的受害者，能够获得美国观众的同情和理解。她沉溺于酗酒，对年轻的本杰明进行勾引并发生私情，是对她悲剧婚姻的抗争，观众认为她有权寻找自己的幸福和爱情，即便有乱伦的嫌疑。她的性取向是通过寻找激情的方式获得所谓的性解放，这也真实反映了美国60年代末期性道德观念的松动和无羁。

罗宾逊夫人本人也对私情不以为然，只要本杰明不约会她的女儿伊莱恩，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的行为是对缺乏社会经验和情感经历的本杰明的诱惑和误导，是腐化堕落的老一代对年轻一代赤裸裸的性剥削。她的出发点并不是真的寻找爱情，她利用了本杰明的天真和性格弱点满足自己的私欲，她对犹豫不决的本杰明咄咄逼人，利用恐吓和哄骗的手法逼他就范，也反映了女权运动思想诉求和流行的历史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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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生》海报典型的场景

在广为流传的电影海报中，罗宾逊太太的腿置于镜头前，远端的本杰明手足无措，她通过穿丝袜即将离开的方式摊牌，实际上，这个场景的中的丝袜已经与之前勾引本杰明时的丝袜的性具有完全不同的寓意，此时的丝袜象征着罗宾逊夫人威逼本杰明的一件武器，帮她完成对年轻一代的性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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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气垫：本杰明的迷茫和叛逆

在美国东部大学毕业的本杰明乘机回到家乡洛杉矶，他面临着继续读研或者参加工作的两难选择。他本人没有明确的目标，父母对他的期待带来巨大的压力，突然踏入社会的本杰明感到幽闭和恐惧，成人社会和真实世界是他所不熟悉的，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和摇摆不定。

影片通过鱼缸和游泳池暗示了他的困境，父亲赠送的潜水服将他与亲友进一步隔离开来，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潜水镜外面的世界是那么陌生和疏离。他试图从泳池中爬出来，却被父母再次按入水中。他只好选择在水下一动不动，手持鱼枪呆愣地靠在墙壁上，如同没有了生命的一尊雕像，镜头慢慢向后拉，显示他被水包围着，暗示了他所承受的各方面的压力，而他被禁锢在水里，如同他的现实生活处境一样，他的一切拼争注定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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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潜水服的本杰明

父亲的朋友麦奎尔先生语重心长地建议本杰明应该进入塑料行业，这个建议寓意深刻。塑料本身成本低廉，可以塑成任何材质物件的替代品。在本杰明的眼里，塑料象征着成人世界的虚假和空洞无物，大量生产和消费的塑料看似替代了其他材料，但却没有任何实际价值，在虚假的世界他很难找到真正对他前途有意义的东西，虚假社会只能让他变得更加疏离和游移。

成年人羡慕本杰明的年轻，但他的年龄处在尴尬的境地，对于刚离开学校的大学生他还很难适应社会，成年人只想到他的生理年龄，却没有想到：对年轻人来讲，年轻意味着局限和困惑，青春只是一种快乐的烦恼和负担。

虽然本杰明不是60年代越战期间的反主流文化的嬉皮士，但他是当时美国社会迷惘的一代的一份子，他的内心充满了无政府主义情绪，生活漫无目的，他对美国的社会现状和价值观用叛逆思想和行为表达不满和质疑。影片多次表现本杰明慵懒地漂浮在游泳池的充气垫上，他缺乏明确的方向感和自我意识，生活失去了目标，只能像充气垫一样随波荡漾，漂泊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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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充气垫上漂泊的本杰明

在成人世界里，只有罗宾逊夫人真正理解本杰明的寂寥和迷失，虽然她的做法是堕落腐化的，但在本杰明眼里这是虚假世界里难得的真实，他要用性叛逆的极端做法，回击他所质疑的社会价值观，他不惜用冒险的游戏给迷惘的生活带来一丝涟漪。然而，他的飞蛾投火的行为必然付出惨痛的代价，当罗宾逊夫人明令禁止他约会女儿伊莱恩时，他所认为的真实的罗宾逊夫人只不过还是“塑料”社会的一个虚假再生品，她为了在女儿面前保住脸面，对本杰明进行居心叵测的诬陷，成人“塑料”社会虚伪的一面昭然若揭，但本杰明却已为此付出了宝贵的、懵懂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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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尼科尔斯（左一）在拍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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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伊莱恩的纯真和替罪

伊莱恩·罗宾逊还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名大学生，本杰明的父母对她的暑期归来充满了期待，但本杰明试图履行对罗宾逊夫人的承诺，他将伊莱恩领到脱衣舞夜总会，希望以此引起她对自己的反感和憎恨，进而切断两人继续交往的可能性。敏感且自尊心极强的伊莱恩心理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狂奔出夜总会，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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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罗斯饰演的伊莱恩·罗宾逊

伊莱恩的屈辱还不仅仅于此，她原谅了本杰明迷失和叛逆所犯的情感错误，本杰明也深深被她的纯真所打动，他发现伊莱恩是他可以坦诚、流畅诉说自己挫败感和疏离感的人，但伊莱恩万万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与本杰明有染的那个已婚女人！她只能用更多的泪水弥补和抚慰自己心理的失衡和所受到的情感伤害。

虽然影片主题曲由忧郁低沉的《寂寞之声》转为了深情期冀的《斯卡布罗集市》，本杰明前往伯克利分校追求他所挚爱的伊莱恩，约会的过程充满波折，苦涩甜蜜，浪漫而悱恻，是伊莱恩疗伤过程的真实写照。两颗经历风雨的心灵的碰撞令观众牵肠挂肚、如醉如痴，但无论如何，这不是一出喜剧，影评家罗杰·埃伯特的评语令人费解也源于此。即便是在美国性解放和女权运动背景下，伊莱恩的命运也是悲剧性的，她为母亲犯下的错承担了不该负的后果，本杰明被剥削的懵懂青春不该在天真无邪的伊莱恩身上残忍地找回，他的每一次追求都是残忍地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她不该成为母亲和本杰明堕落行为的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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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罗斯饰演的伊莱恩·罗宾逊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本杰明最终并没有真正融入到虚伪的“塑料”社会，只有在伊莱恩所在的校园，他才恢复了自己的方向感。他步步紧逼的追求无疑将自己和罗宾逊太太的罪孽强加给了伊莱恩，求爱过程是那么残忍和无情，更为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冲入婚礼的殿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披着婚纱的新娘伊莱恩，导演了“落跑新娘”的戏份，在欢笑过后，二人呆坐在公共汽车的后排，面对众叛亲离和虚假的社会，他们的前途并不明朗，他们的婚姻仍然是茫然没有明确的归宿，他们的幸福充满了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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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未卜的本杰明和伊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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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

迈克·尼科尔斯的导演风格深受即兴喜剧表演和舞台剧导演实践的影响，画面和视觉效果更加贴近观众的角度和情绪，男女情感戏细腻生动，擅长用鲜明的音乐烘托角色的心理活动，以具有代表性的服装道具突出故事主题，独特的叙事方式能够牢牢抓住观众，《毕业生》的执导为好莱坞电影制作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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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尼科尔斯在片场

影片是在美国性解放运动背景下拍摄的一部喜剧片，但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中国观众角度看，影片的性描写前卫和大胆，特别是本杰明同罗宾逊母女两人的情感故事挑战了东方文明的惯常思维和道德底线。通过对罗宾逊夫人的丝袜、本杰明的充气垫、以及伊莱恩的眼泪的解读，三者的情感纠葛具有时代的合理性和必然性，是特定时代背景下产生的一部反映特定时期美国社会面貌的影片，本杰明懵懂青春的找回是对纯真伊莱恩的残忍，他的幻灭和抗争集中体现了个体命运与时代发展息息相关的哲理。

《毕业生》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纯真和堕落；两种不同的环境，物质的社会和知识的校园；两种不同的心理状态，漂泊和执着，如何抉择考验着每一个面对真实社会茫然和无助的大学毕业生。如何更好融入社会，将所学的知识变成生产力，成功走向婚姻和事业的人生新阶段，本杰明·布拉多克的抉择过程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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