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斯一家
8.5分
1080
剧情简介
《边缘人的流浪足迹》（9），在今日头条以连载的方式推出。为了方便朋友阅读，连贯起见，文字以时间为线索，按1、2、3、4……顺序往下写，发在头条。欢迎朋友们阅读、关注，批评指正。
奶奶在病床上又捱了二十多天，到了农历十一月底，天气接近一年中最寒冷季节。我作为她的长孙，每天都到奶奶病床边看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家被病痛折磨着，毫无办法。
我想找父亲交涉，拿钱出来给奶奶治疗。但不敢，我想抗拒他给我安排的婚姻，同样没有胆量。奶奶被疾病折磨，我，爷爷被痛苦折磨。我想，当时奶奶心里的痛楚，可能比肉体还要折磨得狠，只是没有人去感知罢了。
一天，奶奶说，她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了她的妹妹和二弟、三弟。而这三个人，都是奶奶后娘生的，跟她同父同母的大弟弟，奶奶心里却不念。
奶奶把想见弟弟妹妹的心愿说给爷爷听。
爷爷拉过奶奶的手说：“你想他们了，我叫你孙子去请来，跟你见见面，聊聊。”
奶奶说：“我怕是不久人世了。你让龙儿叫他们来，我见他们最后一面，也不枉了姊妹一场。我走了，眼睛也能闭得上了。”
于是，我骑上自行车去舅老爷家请人。
我上午出门时，天已经不早了，天空灰蒙蒙的阴沉着，如同我们一家沉重的心情。舅老爷的村子在我们村东北方向，距离我家大约十四里路。这个冬天，我一直没有好心情，晦暗如同当时的天气，车子骑得很慢。
快到定安时，天上下起了雨。西北风刮着，雨点不是很大，细碎地打在脸上，又冷又疼。雨不大，湿衣裳，不多会儿身上就淋湿透了，瑟瑟发抖。
到舅老爷家时，时间已近中午了。我先到了二舅老爷家，说了奶奶病情，说奶奶怕是撑不过冬，说奶奶想见他。二舅老爷沉着脸，半天才说：“我去能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总不能见了我，她的病就好了。”这个舅老爷，就是奶奶出嫁时，骑着毛驴跟嫁的奶奶的二弟弟。
然后我去三老爷家，他家就在二舅老爷家后面一排。三舅老爷听说奶奶病重，说：“我要去看大姐的。你先回家，我过两天就去看她。”
我说：“舅爹（我们这里，喊爷爷叫爹爹，喊父亲叫大大或者大，跟其他地区不同。所以把舅老爷叫舅爹），奶奶怕是撑不了几天了，你今天就跟我去吧，这可能是奶奶最后的心愿了。”
舅爹说：“你奶奶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回去跟奶奶说，我过几天就去。”
记得过去，两个舅爹每年都要来我家好几趟。那时候，他们赶刘府的集市，我家在定安和刘府之间，基本都在我家吃顿中饭。每次来，都跟奶奶说：“姐，我是想你了，才过来吃顿饭的。”那时候家里极其贫困，但奶奶总是想尽办法弄些好吃的招待他们。
没有请来两个舅爹，我就继续向前，去蚌埠南郊的姨奶家请姨奶。她家的村庄叫小王家，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全村只有三二十户人家。
到了姨奶家，是下午三点钟。姨奶不在，姨爹问我来意，我说奶奶病重，没有几天日子了，想姨奶，想跟姨奶见最后一面。姨爹告诉我，姨奶在邻居家里打麻将。
我到了他们那个邻居家，姨奶正满脸笑容，红光满面地跟牌友玩得尽兴。麻将牌滚动着，欢跳着，哗哗啦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我说姨奶，我来请你去我家，并把奶奶的情况和心愿说一遍。
在听我诉说过程中，一圈牌结束，不巧的是，姨奶输了。我不知道她一牌输了多少，我不懂麻将，直到今天也不懂。姨奶把脸一沉，训斥我：“你看你这孩子，要不是你分我神，我也不会输牌。我腿脚不好，哪里能走得动去看她？”
她的冷淡，再加上两个舅爹拒绝，我心里已经十分悲凉，绝望。但为了我可怜的病重的奶奶，为了奶奶可怜的心愿和对姊妹纯洁美好的感情，我还是哀求：“姨奶，奶奶太想你了，我求求你去看看她吧。”
不料姨奶厉声说：“我去看她她就不死了吗？你家吃没得吃，睡没地儿睡，不要再把我弄病了，要了我的命。你回去吧，不要耽误我打麻将了。”
姨奶的话钻进我耳朵的同时，眼泪就开始在我眼里打转。我转过身，迈步出门，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和着雨水流到了脸上。
回家的一路，雨水和着泪水，我在泥泞路上吃力地蹬着自行车，心里塞满了无尽的悲凉。
在我们村庄北面三里路，有一个村庄，因水蚌铁路和蚌刘公路交叉，名叫铁路王。我到了铁路王，要过铁路道口时，从北向南驶来一列货运列车。心里难过，压抑，痛苦，心理就不正常了，赌气地想：我就按照原有速度骑行，过得去就过，过不去，被火车轧死拉倒。
当我骑到铁、公路交叉口时，贪生的本能还是促使我加快蹬脚踏的力度和速度。我刚翻过铁路，火车头就呼啸着驶过去了。气得火车司机一边指着我骂，一边放冷水汽喷我。我全身的水往下流淌。本来身上被冬雨淋得精湿，火车司机又给我雪上加霜。
我气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捡起路边的石头去掷火车头。
好在火车头已经走远，我不解气，不停地拾路边石块，去砸车厢。好在那是货运车厢，如果是客车，就是借我一个胆儿也是不敢砸的。
爷爷早早地等在村口，指望我请来奶奶的弟妹们。我把接亲的情况跟爷爷说完，爷爷看到落汤鸡一般的我，脸色一分分变得难看，一双眼里，渐渐凝结两颗硕大而浑浊的泪珠。老人家忍了再忍，终是没有忍住，滚落下来。
爷爷仰头向天，深深叹气，悲愤地说：“人呐，死得，穷不得！”他这句话，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爷爷离开我们至今已经23年了，他那声长叹：“死得，穷不得”，此刻，我写这段文字时，仍然言犹在耳。
爷爷的话才让我明白，他们不来看奶奶，是怕我们家向他们借钱。
回到家里，奶奶问我他们怎么没来。我只好跟奶奶撒谎：“下雨了，他们说过几天，天晴了就结伴来看你。”
奶奶眼里，亮亮的期盼一分一分暗淡，然后把脸转向床里面。
即使奶奶知道她的“亲人”不会来了，但在心里依然有一份虚空的念想。那时，奶奶已经不能下床。但她每天都会问到床边看她的我：“龙儿，天晴了没有？”
我一天天的骗奶奶：“没晴，雨还下着。”
奶奶说：“今年这个冬季，雨怎么这么多啊？久也不晴。”
后来一天，奶奶让爷爷给她垫高枕头，侧着脸看南窗。南窗里，外面的阳光亮亮地照进来。奶奶说：“我知道，他们不会来了。”
爷爷知道没能骗过奶奶，在太阳好的天气，就要抱奶奶出去晒太阳。但是，直到奶奶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愿意、再也没有出去晒过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