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岁月——难熬的春夏

fengzheng53572021.08.03

从喧喧闹闹的城市，回到满眼都是黄色的农村，让人的心情始终提不起精神来，我们五个人从家乡回到知青点以后的一周里，几乎每天都在家里没怎么出门，每天除了到场面去弄柴火，做饭，就是倚躺在行李卷上打愣怔，二和还唱起了京剧，三家店：。。。娘想儿来难口授，儿想娘来泪双流。。。。虽然，心情更显得落陌和无奈，其实，春节刚刚初五，我们的心就像长了草一样，潜意识里是该回农村了，虽然家里人没有这个意思，可我们这些能吃能干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们，每天看着父母和哥哥姐姐们早早出门上班，下班后为生活的忙忙碌碌，闲的蛋疼的我们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如今，回到知青点儿了，可心还在远方的家里，饭来张口的日子和自己要担柴烧火做饭加上清寡无味的饭菜，以及清冷荒凉的环境也让我们顿觉心里总是厌厌地。

三月末四月初的河套，正是农历二三月的时节，气候由冬转春，没风的时候，空气暖暖的，时常在几里地之外就能远远地看到一柱黄黄的旋风卷着树叶像一个醉汉一样晃晃悠悠、漫无目的地在地里盘旋而行，这是因为河套平原前有黄河以及温暖气流，后有阴山背后吹来的冷风交织环流造成的。它们有时在地里肆无忌惮的把黄土和树叶卷到空中，再任由它们随风飘散，有时呼啸着穿村而过，农家的草库伦里的草被卷起，一些小土坷垃也飞了起来，打在窗纸和玻璃上噼啪作响，打得猪和鸡又窜又叫。但凡遇到这样的的时候，当地的老乡都把家里的菜刀从家里扔到外面以避邪逆。

这样的日子大概有十来天，这天傍晚收工以后，副队长扛着一个木坷垃锤来到我们知青点儿，坐到炕头卷着棒烟，和我们拉起家常，后来，他说：快到种麦子的时候了，还有些地没有整好，他用商量的口吻说，你们从大城市回到咱这农村，肯定还要适应适应，不过队里的活儿也忙开了，后生们是不是可以“动弹了”（下地劳动）

这十来天的心情落差，虽然不爽，但是，毕竟已经有了前半年的劳动经历，更重要的是我们从心底的潜意识里，深深地清楚，这里就是我们要生存和生活的地方，参加生产劳动是我们的本分了。另外，这样的日子，也确实让我们这些浑身上下都充满活力的年轻 人坐不住了。所以，我们很畅快地答应了。副队长也很高兴，临走说，明天让二蛋给我们每个人准备一个土坷拉槌。

由于 气候和节令的原因，河套地区只能播种春小麦，播种的时间大致在清明和谷雨之间，到了大暑就可以收割了。所以，春小麦有百日还场（成熟）的说法。而在播种小麦之前，地里的农活，大都是用木制的土坷拉槌槌打地里的大土坷拉。这些大土坷拉是去年粮食收割以后，用犁把地翻起来晾了一冬天造成的，把这些大块儿的土坷拉打碎的作用就是，让颗粒变碎，使地起墒，这样，就能把地低下的水气提起来，以便播种和便于播种。

这时的农活儿还有就是平整土地，把一块地里高凸的地方的土，用箩筐担到稍低洼的地方，虽然，也就几十步远，但是，对我们这些每天只是偶尔担担水的肩膀，却是需要牙关紧咬很难坚持的活儿，因为再有豪气，也抗不过肩膀的稚嫩，上午用左肩膀，下午疼的你只能用右肩膀，到了第二天，两个肩膀都疼的不能放东西，那时，只能双手托着扁担了，可这时担着百十来斤的担子，在坑坑洼洼的地里走起路来感觉像担子直接咯在肩膀的骨头上，那种疼能让你想到像地下党员被捕受刑一样，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呀。尤其二和，他本来就身体弱，而且，他走路就有点儿火鸡腿儿，（膝盖里弯）这一下扛起担子，肩膀塌着，屁股撅着，两脚在坑洼不平的地上，摇摇晃晃地像喝醉了酒，看到二和那样子，那边一群打坷垃的妇女们都笑的捂着肚子直抽抽，不过，因“祸”得福，队长老婆当下就把他叫到她们那里去打坷垃去了。虽然遭到这些女人们的嬉笑，但二和倒是很庆幸不再挑担子受洋罪了。

再有就是，清理毛渠 ，河套地区，有着完备的灌溉系统，每年当小麦需要浇水的时候，从黄河放水到人工修建的总渠道里，这就是人们俗称的‘二黄河”，带着草根和羊粪的黄黄的河水顺流而下，再开闸流入各地的副渠里，顺着副渠，再流入各种斗渠里，再从斗渠流入毛渠，从毛渠再往小沟渠，从小沟渠用铁锹刨开个口子直接流到地里。每年的春天也是清理毛渠的时候，因为，斗渠是公社以上级别的水利部门负责清淤的，而毛渠是生产队自己负责清理的。

刚开始两天，我们和村里的一群年轻人，在副队长的带领下一起干，几个队里的女孩子，也拿着铁锹来跟着一起干，常言说的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大家你一锹他一铲，工地里不时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但是，一个上午下来，二三十人只干了三五十米的地段。而且坑洼不平达不到要求。后来，副队长，改变了方法，每个人十米，女孩子八米，宽深都有标准，谁干完谁回家。这叫小段包工。这一下，激起了年轻人的干劲儿和斗志， 大家一字排开，就见铁锹飞舞，各个不甘示弱地干了起来。而我们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我们几个人中，最能干的还是贾四成，只见他，在毛渠的坡底用锹斜着往渠坡的方向挖，（别人都是直上直下地挖），等挖完一侧后，再用铁锹，从毛渠半坡直着往下铲土，由于，低下已被他铲空，渠坡的土，很容易地脱落下来，这时，他铲过的地方，平整光滑，剩下的，他连头都不抬地把那些铲下的土，撩到渠堰上，又快又省力，这一招，让村里的小伙子们也为之惊讶，学着他的方法干了起来，不到两个小时，活儿就干完了，这一下，四成，在我们村里的上上下下都对他另眼相看，在家里，他对我们说，他在老家的时候，很早就参加劳动，这一招，还是跟着老家人学的。

干起了土方活儿，我们几个人除了二和以外，都慢慢适应了，从刚开始，挥汗如雨地干上一晌都勉勉强强地完成任务，都后来，也能前后脚地跟着村里的年轻人一起收工。虽然，累一些，但是，从那开始，无论再干什么活儿，我们都以壮劳力的资格，每天拿12分工分了。

在这再说说二和，自从跟着妇女打坷拉以后，就一直跟着妇女队干活儿，跟妇女干活儿工分只能记10分，但是，二和却心安理得，他自己说，我就这条件，挣多少吃多少，而且，跟着妇女们干活儿虽然那些婆姨们不时拿他找乐，可他心知肚明，甚至，不时给她们来个冷幽默，让她们笑个肚子疼，现在，队长再想让他跟着我们这些年轻后生们一起干活儿，打队长老婆那就不同意了。不仅如此，二和每天回来都多多少少地给我们带来些村里婆姨们的风流韵事，让我们惊笑不已。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时，河套地区的土地慢慢的地气上升，与此同时这里的农活儿也多了起来，要种麦子了，扶耧种麦子的庄稼把式得把队里的耧修好，其他劳力，就整理场面，那时，每一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打麦场，场面都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周围都用当地特制的土坷垃垒成半人高的围墙，有的围墙时间久远或被雨水浸泡倒塌了，因为怕牲畜跑进来就要修补，还有，就是清理场面，把要垛放麦子的地方的草草棍棍清理干净，把几十年已经轧的十分坚硬的打麦场再用石磙反复碾压，让它再次迎接又将来到的新麦上场。

在河套地区，开耧种麦子以前，还有两道工序，一是把已经打过坷拉的土地，用骡子拉上短齿耙把地拉平整，，二是用牛拉着石磙压平土地，这就是，各种牲畜的作用，用骡子的速度可以以较快、匀速地拉平土地，用牛拉石磙可以慢慢地轧实土地，放耧播种时又稳又平。这一切都完成了，就可以开耧种麦子了。

那一年，副队长，安排我跟着庄稼把式拉耧种麦子，早上，我们到饲养院，把式把耧领出来，整理耧上的马具，饲养员把一匹马拉出来，把缰绳交给了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跟马近距离接触，很是有些害怕，饲养员呵呵笑着对我说，它老实着呢，不会咬人，我战战兢兢地拉着马，这时，把式到库房扛出了一毛口袋已经装好的麦种，把麦种放到马背上，他扛起木耧，我拉着马在后面出了饲养院。

到地里，庄稼把式，告诉我，拉马的要领，主要是要走直线，他说，你手里的缰绳不要拉的太紧，那马每年都拉耧，它自己知道该怎么走，你走的时候，先看好照直的参照物，比如，一棵树，或是地头的位置，看着它照直走下去，它肯定跟着你走的直。

踩在已经轧平的土地上，就象踩在地毯上的感觉，走过去，会留下一溜浅浅的脚印。但是，等反身再走的时候，我就得走在种下麦子的垄沟里了，但是，马拉耧的速度是一样的，这样走一趟下来，就有点吃力了，没干过的人看，觉得只是拉着马跟着走就是了，干了才知道其中的甘苦，不过，把式会掌握着，不时地在地头稍作休息，那是让马歇息歇息，也让我跟着沾光擦擦汗。

在河套，能把耧种麦子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庄稼把式。

首先，把式要把拉耧的马具整理好，要根据马的身长放好拉绳，拉绳太长马拉着太费劲，也不能让拉绳太短，拉绳太短，一则怕马蹄子踢坏耧斗，二则更怕耧铧铲断马蹄。此其一，其二是要会调好下种的尺寸，按当年种麦子下种，一亩地需要约40斤麦种，耧上有一个小装置，是调下种的，地道的庄稼把式，能基本准确地从第一耧斗里的麦子种下的长度，把控出下种的多少。其三是提耧播种，当马走起来的时候，把式要借着马向前的劲儿，向后拽着点儿劲儿，把耧提起，耧铧入土播种要统一下种深度，大约都在10到15厘米左右，不管漏斗里是刚倒上十几斤的麦种，还是耧斗里马上就没有麦种了，播种深度始终都统一，其四，不管，耧斗里麦种多少，每块地的墒情不同，墒情好的种的浅一点儿，墒情稍差的种的深一点儿。这些，都在把式的两只胳膊上去感觉和实施。那最后，就是，随时吆喝牲畜，并提醒像我这样的拉马人走正，走直，快点儿，慢点儿、停下和调头。

如此播种下的麦子会一起破土出苗，而且生长的健康茁壮，并且，麦陇笔直甚是好看。拉马播种的活儿，我好像只干了两天，因为，平常，这样的活儿，都是让十四五岁甚至，十二三岁的小小子们干的，因为，他们都已经在队里做过放马的小马倌了，我那次去拉耧，只是临时帮忙 的。但尽管只去了两天，我却对这个农活儿印象很深，因为，在拉马播种的时候，好像是在某次停下的时候，这匹马却一反常态地突然在我的胳膊腕的地方咬了一口，其实，这一口，只是像有人用手拽了你一下，它咬过很快就把嘴撒开，但这一口让我大惊失色，当我迅速闪身看它的时候，它只是忽闪一下眼睛，晃了晃它的马头而平静如常。这让我当时，惊疑不已，我从小就胆小，更何况曾经听到过不少灵异故事，这让我心里十分惧怕起来，记得，我此后在拉马播种的时候，一直偷窥这匹马，但它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上下摇晃着脑袋奋力地拉着耧，一直到收工，我那时不断地在想，是不是我们上辈子认识？

说到难熬的春夏，前面只是讲当年春夏期间河套的农活儿，我们那一年真正难熬的是这一个春夏，我们不仅每天都只能以玉米面为主食，少菜无油，而且，还有两次几乎断粮。

国家对知青第一年的口粮有规定，每人每月45斤定量按城市居民的粗细配比，30%的细粮，70%的粗粮，由生产队管理和调剂，我们头半年，只要没粮食了，队长就给我们派人拉上麦子和糜子去大队粮食加工场磨回白面和糜子米，从来也没在意自己的粮食问题。等我们春节回来之后， 粮食只维持了一个月，就没有吃的了，这是因为，我们正值年轻力壮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参加劳动，饭量大增，况且，我们队又都是男生，所以，这粮食是肯定不足。

跟队长说没粮食吃的时候，队长一脸的无奈，说，队里也是实在没有能力帮助你们了，因为仓库里只有牲口的饲料和粮种了，但是，队长，给我们出了一个主意，让我们到大队、公社开上介绍信、证明信再到旗里去找知青办，你们是有组织的，他们是你们的直接领导，你们没吃的了，他们不能不管。

第二天，队长派了个驴车，四成和表哥就一路开信到了旗里，当天，就拉回来二百斤玉米，这也是按我们五个人，每人40斤的毛粮给的，记得，表哥回来说，他们到知青办一说，知青办很快给他们开具了证明，到粮食局批复了以后，他们赶着车到粮库就取回了粮食，但是，都是玉米。

此后，我们又一次到旗里去“乞讨”，一直到新麦下来。

这件事也启发了四成，他和表哥商量后，就跟队长说，我们明年也要求分给我们自留地，不然，我们每年的口粮都不够吃，队长也心知肚明地答应了。

每天的棒子面，让做饭的二和颇感为难，虽然我们也不挑食，但是，这拉嗓子的一日三餐着实让我们很是苦闷，再加上少油没盐、没有青菜的春三月，简直是难熬至极。

不过，还得感谢二和，因为，每天做饭的是他。但凡会做饭的人，一则是做饭好吃，再则是他会调配，最好是每天不重样，二和就有这本事，二和借着跟队里的妇女们的“交情”他时不时地不知从哪个妇女那弄来些酸菜，开始我们还不习惯吃，因为，玉米饽饽加酸菜，吃了胃酸反胃。但就那也算有菜呀，后来，二和跟队里保管那换来了几斤黄豆，用大盆发豆芽，那段时间，每天的菜谱不是炒豆芽就是拌豆芽，吃的我们每天比放屁，看谁的屁响，结果是四成的最响，而二和的屁弯最多，他那火鸡腿儿的屁股放出的屁能绕出好几个高低音来。这一比不要紧，弄的我们从此以后，有屁就努劲儿，不响不痛快。

有一天，我们从地里回来，老远就闻到股子肉香味儿，一进屋还真是。二和说队长老婆悄悄从家里给他弄了些腌肉，这顿饭，让我们吃的格外高兴，饭余聊天时，四成跟表哥说，咱们也应该养一个猪，到明年，我们也能调剂生活了。这个建议让我们很兴奋也很担心，从来没养过猪，能行吗？

四成说，养猪很简单，就是要付出些辛苦，每天除了劳动，还要给猪打野菜，这顿久日不见的美餐，让我们心情澎拜，一致通过大家凑钱买猪，第二天，四成和表哥就去打听卖猪的事情，没隔两天，他们俩就买来了一个三十来斤的小猪仔。这个小猪仔十分可爱，是个黑白相间的小花猪，白的地方，肉皮是粉红色的，长着白毛，黑的地方，黑皮上面长着黑毛，饿的时候，一路哼哼地跟着人脚前脚后地蹭你。从此以后，我们每天除了劳动，在劳动间歇和收工以后，在地里到处去找小花猪能吃的野菜。

这段难熬的日子，在小花猪的陪伴下，每天都让我们忙碌匆匆。

夏日炎热，每当我走过我曾经拉马播种过的麦田时，看着葱绿的已经盖满陇的麦子，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与别的麦田不同的亲切感甚至是成就感，现在想来，那就是农人们对自己劳动成果的一种欣慰。我想，这也是人类最原始、最直接、最现实的生存、生产、生活的乐趣和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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