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伶们》——1968年那场被遗忘的女性觉醒风暴
文/影评人 林墨
在瑞典女导演梅·扎特林1968年的杰作《女伶们》(Flickorna)中，有一场看似荒诞却令人窒息的戏中戏：三位现代女演员在排练古希腊喜剧《里斯特拉塔》时，突然被拉入一场穿越千年的对话。当她们扮演的古希腊女性决定通过拒绝与丈夫同房来结束战争时，现实中的她们也开始质问自己：为何在1968年的瑞典，女性依然被困在婚姻与事业的夹缝中？这部8.2分的冷门神作，竟在半个多世纪前就预言了当代女性的困境。
一、戏中戏：当古希腊悲剧照进现代生活
电影开篇，丽兹、玛丽娅纳和古尼拉三位女演员正在紧张排练阿里斯托芬的《里斯特拉塔》。这部公元前411年的古希腊喜剧讲述雅典和斯巴达的女性联合起来，拒绝与丈夫同房，直到男人们结束战争。表面上，这是一部轻松诙谐的古典作品；实际上，梅·扎特林用它作为一面照妖镜，映照出1960年代末瑞典女性的真实处境。
当丽兹在舞台上喊出"我们女人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时，镜头巧妙切到她在家中被丈夫粗暴打断排练的场景。这位股票经纪人丈夫要求她放弃演艺事业，"一个体面的女人应该待在家里"。丽兹的挣扎并非孤例——在全片最震撼的蒙太奇中，三位女主角的生活与她们扮演的角色交织在一起，古希腊的呼喊与现代厨房的锅碗瓢盆声混杂，形成一种荒诞而真实的女性交响曲。
"这不是一部简单的女权主义电影，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女性意识觉醒实验。"瑞典电影史学家卡琳娜·约恩松在2020年的专著中写道，"扎特林用戏中戏的结构，让观众无法区分表演与现实，就像女性在社会中永远无法摆脱'被观看'的命运。"
二、三位女性：1968年的女性困境全景图
丽兹（毕比·安德松饰）代表职业女性的困境。作为剧团的核心，她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却在家中被要求扮演温顺妻子。电影中有一幕令人心碎：丈夫将她的剧本撕碎，声称"舞台灯光会毁了你作为女人的本质"。这一场景在2023年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选入"改变世界的100个电影瞬间"展览，被策展人描述为"预见了MeToo运动的核心矛盾"。
玛丽娅纳（哈里特·安德森饰）则陷入情感与道德的泥沼。她与年长医生的不伦之恋看似浪漫，实则是另一种牢笼。医生虽与原配离婚，却将她困在"替代品"的角色中。当她在舞台上扮演为爱抗争的古希腊女性时，现实中却连争取完整家庭的勇气都没有。影评人Glacier在分析："玛丽娅纳的困境揭示了女性主义早期的盲点——我们常关注公共领域的平等，却忽视私人情感中的权力失衡。"
最令人动容的是古尼拉（古内尔·林德布洛姆饰），这位有五个孩子的母亲在演出间隙还要赶回家照顾家庭。扎特林没有简单地将她塑造成受害者，而是通过一系列细腻的日常场景——为孩子缝补校服、在深夜独自熨烫丈夫衬衫、在浴室镜子前凝视自己疲惫的面容——展现了一种无声的抗争。当代女性主义评论家蕾切尔·库什纳称这一角色为"家庭主妇版的西西弗斯"，"她的每一天都是推石上山，却鲜有人看见她的壮举。"
三、超越时代的女性主义宣言：1968与2024的对话
《女伶们》诞生于1968年，这个被历史学家称为"女性觉醒之年"的特殊时刻。全球范围内，女性解放运动正如火如荼：美国《平等权利修正案》正进行最后辩论，法国妇女获得避孕合法权，而瑞典刚刚通过性别平等法案。然而，正如电影揭示的，法律条文与社会现实之间仍有巨大鸿沟。
电影中最超前的一幕发生在巡回演出途中：三位女主角在旅馆房间彻夜长谈，讨论"男人是否能理解女人的存在价值"。这场对话在1968年堪称惊世骇俗，导演扎特林甚至因此收到死亡威胁。但正是这种勇气，让《女伶们》超越了时代的局限。2023年，当MeToo运动席卷全球时，瑞典国家电视台重播此片，收视率创下了古典电影重映纪录。一位25岁的瑞典女大学生在采访中泪流满面："我以为这些问题是我们这代人首次面对的，没想到55年前的女演员们已经在银幕上替我呐喊。"
四、导演的魔法：当费里尼遇见伯格曼
许多评论将梅·扎特林称为"女版伯格曼"，但这一标签实际上简化了她的艺术成就。《女伶们》的独特魅力在于它融合了意大利导演费里尼的荒诞诗意与伯格曼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却又发展出独树一帜的女性视角。
电影中那段超现实的"厨房舞蹈"堪称神来之笔：当三位女主角在各自家中被家务压得喘不过气时，突然进入一场荒诞的舞蹈，锅碗瓢盆变成乐器，拖把变成舞伴。这一场景不仅视觉效果惊人，更隐喻了女性如何在日常琐事中寻找自我表达的空间。影评人mecca在写道："扎特林的幽默感是伯格曼永远无法企及的——她能让观众在笑声中感受到刺痛，这种举重若轻的功力，至今少有人能及。"
在叙事结构上，扎特林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采用碎片化的场景拼贴，让现实、表演、幻想和回忆交织在一起。这种手法在1968年极为前卫，如今看来却惊人的现代。当代导演格蕾塔·葛韦格在2022年接受《视与听》采访时坦言，《小妇人》中那些打破第四面墙的设计，灵感正是来自《女伶们》。
五、被遗忘的经典：为何我们需要重新发现《女伶们》
尽管在瑞典本土获得成功，《女伶们》在国际影坛长期被忽视，很大程度上因为它是女性导演的作品。标准收藏（Criterion Collection）直到2019年才将其纳入典藏系列，影评人称这是"对电影史的迟到修正"。
在当代语境下重看《女伶们》，我们会惊讶于它的前瞻性。当丽兹质问"为何女性必须在家庭和事业间做选择"，当玛丽娅纳反思"感情中的自我牺牲是否值得"，当古尼拉在深夜独自思考"我的人生除了母亲和妻子，还能是什么"，这些问题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依然尖锐。
2024年，当全球女性仍在为产假政策、同工同酬、家务分配而斗争，《女伶们》提醒我们：女性解放不是线性进步的故事，而是需要每一代人重新思考、重新争取的永恒课题。
结语：永不褪色的女性回响
《女伶们》的结尾令人难忘：三位女主角站在舞台上，不再是古希腊的里斯特拉塔，而是1968年的瑞典女性。她们脱下古典戏服，穿上现代服装，面向观众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我们不是在表演生活，我们就是在生活。"灯光熄灭，掌声响起，但电影没有给观众一个圆满的解决方案——丽兹没有离开丈夫，玛丽娅纳没有离开医生，古尼拉依然有五个孩子要照顾。这种不完美恰恰是电影最真实的力量：女性解放不是一场可以赢得的战争，而是一个永不停息的对话。
当我们在2024年回望这部1968年的作品，会发现时间并未治愈所有伤口。但正如用户"万事通小姐"所言："这或许是我近期看过的最好的女性电影，上一部达到这种高度的还是《时时刻刻》。"《女伶们》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女性困境，更在于它邀请每一代观众加入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在个人生活与社会期待之间，女性该如何定义自己的存在？
在流媒体平台充斥着快餐式内容的今天，这部被遗忘半个世纪的杰作，正等待新一代观众的重新发现。它不是一部关于"过去"的电影，而是一面镜子，照出我们尚未解决的现在。
【延伸阅读】
梅·扎特林纪录片《被遗忘的女性声音》(2021)
《里斯特拉塔》古希腊文本与现代女性主义解读
1968年全球女性解放运动大事记
话题被忽视的女性导演经典
【观影指南】
评分：8.2/10
观影渠道：Criterion Channel、MUBI(部分区域)
推荐人群：对女性议题、古典与现代对话、北欧电影感兴趣的观众
搭配观看：《八部半》《时时刻刻》《妇女参政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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