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录芳 陕西省麟游县人民检察院

一位智者曾说：人从摇篮到坟墓的几十年中，一件有绝对意义的事是寻求内心的安宁。可是，置身于世俗世界，人会面临形形色色的挣扎。而绝大部分的挣扎，本质上不过是自己与心绪的一场较量。对于很多人而言，终其一生也无法从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摆脱出来。

纠结于无比芜杂的心绪之间，人性也被拖累得锈迹斑斑。

国产电影《心迷宫》，运用独特的多线性叙事方式，用四个看似独立又紧密关联的段落，讲述了一群本来毫不相干的小人物，围绕一具烧焦的尸体所发生的一系列阴差阳错的爱恨纠葛。影片运用大量的“插叙”、“倒叙”手法，客观上使得这部悬疑片的情节愈发错综复杂，恰如各个人物不可示人的芜杂心绪。

肖卫国担任一村之长，平时刚正不阿。儿子肖宗耀与同村姑娘黄欢私下计划私奔。不料被村里的痞子白虎撞见。白虎以此讹诈肖宗耀。两人争执过程中，肖宗耀失手杀死了白虎。而肖卫国恰好目睹了这一幕。救儿心切的他焚烧尸体，企图伪造成死者被山火意外烧死的假象，替儿子开脱。

这一切原本顺理成章，却由于黄欢与肖宗耀私奔而横生枝节。家人找寻不到黄欢，误将烧焦的尸体当成了黄欢，又牵出了另一段孽缘。

与黄欢素有积怨的王宝山，当天晚上与村里的有夫之妇丽琴偷情路过此地，被当做凶手抓了起来。后来尸体被证明是男性，又被村民误认为是外出未归的丽琴丈夫陈自力。而丽琴长期受陈自力施虐，本就有杀其之心。于是，满腹狐疑的丽琴也就顺水推舟，搭设灵堂，准备安葬焦尸。

倘若剧情照此发展，则在巧合间成就了似乎完美的结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真正的陈自力由于跌落悬崖而死，尸体被认领后，这具烧焦的尸体重又被送回了村长手里。

心知肚明的村长，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无意间又得到了一次处置这个烫手山芋的意外契机。由于白虎生前欠下大量赌账，债主找不到白虎，怀疑是其哥哥藏匿。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哥哥，专程从村长手里借来烧焦的尸体，“冒充”白虎遗体蒙混讨债人。

正当村长以为最终甩掉了这个包袱后，达成所愿的白虎哥哥，却不愿意将这具不清不楚的尸体埋进祖坟，而直接丢弃到了山顶上。面对着始终无人认领的白虎尸体，有苦说不出的村长，只好道明原委，和儿子一同认罪伏法。

一具莫名其妙被烧焦的尸体，折射的是灰暗的人性色彩。没有人关心这具尸体究竟是谁，死因有无蹊跷？

每一个心事重重的个体，挣扎在一念之间的犹豫和焦灼当中，在心魔的驱动下，作出一个又一个违背伦常的举动，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秘密，汇聚成电影海报上的终极一问：无法隐藏的秘密如何安藏？

莫名其妙送命的白虎，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来洗刷冤屈。这个极富黑色幽默的结果，对人性是一个莫大的拷问。在这个缺乏法律强力介入的小村落，这些普普通通的村民，通过爱与恨的纠葛，彻底沉沦在这座关于道德感丢失的心迷宫当中，找不到出口。

刚刚还和宝山山盟海誓，信誓旦旦商量弄死丈夫陈自力的丽琴，在面对究竟是“承认两人隐秘的婚外情洗脱宝山嫌疑”还是“保护自己名声”的两难选择面前，毅然选择了后者。

而对于宝山而言，又何尝不是薄情寡义：刚刚还拍着胸脯说愿意为丽琴做任何事，面对家庭的压力，顷刻间翻脸不认人……

其实，不必过分苛责人性。自私、怯懦、贪利本来就是人性的底色。在这一点上，无论东方亦或西方，概莫能外。

神剧《西部世界》当中，通过高度仿真的西部世界乐园和以假乱真的人造接待员，现实世界的人在这个没有道德和法律约束的乐园当中，肆意杀人、抢劫、强奸，做任何现实世界当中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最最原始的人性，在这里得到无尽的释放，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游客前来体验。对于正直而又保守的威廉而言，也逐渐沉沦在不断的杀戮当中不能自拔。所谓找寻所爱之人的旅途，异化为寻找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人性之旅。

尽管东西方世界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可是灰暗的人性在这里汇聚，并找到了共同点。两部风格迥异的影片，给观者的共同启示是：不应当无限拔高人性，也不应当无底线贬低人性。真诚面对人性，承认人性的缺憾，给予恰当的外部约束，才是对待人性最妥帖的态度。

以此为出发点，对于素以客观、公正示人的司法工作者而言，概莫能外。司法者也是人，同样会受到心绪的困扰：

一个高坐威严法庭判案的法官，或许早上刚刚与家人发生了争吵而心情灰暗。在这种思绪困扰下的视界里，底下的被告人尤其披上了一层令他烦躁不安的外衣，经其之手处理的裁判结果，或许会明显不利于被告人。

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一名合格的司法官并不在于学历的高低，反而更关乎阅历的积累。

其中一个缘由或许在于：阅历积累到一定深度的人，其思绪相较于阅历较浅的人而言更具稳定性，在裁断时也才能够更超脱、更客观、更中立。

从这个角度来审视关于“正当防卫”的各种纷纷扰扰的争论。抛开晦涩拗口的危急情势、构成要件等专业术语，裁断者更需要做的，应当首先做一个假设：

假设自己是事件中的当事人，面对那情那景该作何选择；并直面潜藏在人性后面的真实自我，设身处地地权衡事发状况。

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裁断，其实就是最符合人性的裁断，更能得到一般人的认同，远甚于各种无休止的理论说教。

以此再来探究那些看似薄情寡义的村民：在面临“保全自己”和“成全他人”的两难选择之际，有多少人又会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心迷宫》当中的丽琴和宝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