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深圳商报文化评论员 杨青

《客房服务员》的作者冯丽丽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她的上一部作品《下乡养儿》最早在《读库》上读的片断，2014年出了单行本，她用的是白描手法，不修饰，不美化，更不抒情，只是一板一眼地纪录着，日子怎么过，她就怎么写，不上色，不剪裁，就像架了一个摄像机，看到什么就如实纪录什么，日复一日。本来打开书本是试图从琐碎的生活中逃离一会儿，打开书才发现走错了场，更大的琐碎摆在面前，躲无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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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冯丽丽今年新出的小说《客房服务员》的感觉和《下乡养儿》如出一辙。同样像架了一个摄像机，一丝一板，日复一日，局限在一个酒店的各个房间，每天同样的工作，同样的饭菜，偶尔来个新人，或者换了领导，冯丽丽波澜不惊，我倒欢呼雀跃了。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过，冯丽丽的纪录就跟着日子的针脚不紧不慢地一下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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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质疑，这样的纪录应该算作是纪实文学，不能算小说。因为连主角的名字都是真刀真枪，丝毫不见虚构的部分，全是真功夫。

但我觉得题材并不是关注的重点，重点是这本书让我们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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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服务员对我们而言是一个熟悉且陌生的行当，每个人出差或者旅行中经常在酒店擦肩而过的或者正面遇上的那个群体，是一个失声的群体，也是容易被忽略的群体，就像二本学生一样。没有聚光灯照在她们的头顶，也没有人关注她们的生存。她们属于弱势群体中的弱势，也是无数北漂中的一小撮儿，她们在北京住什么样的房子？老公做什么工作？孩子在哪里生活上学？在这个行业有什么前途？离开以后又能往哪里去工作？冯丽丽在日复一复的纪录中，慢慢撕开一个个口子，让我们看到了她们真实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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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服务员工资转正后底薪1400块，加上房提差不多可以挣2000元，旺季能挣到3000块。因为包吃包住，所以对底层打工者来说，工资含金量不低。上中班的服务员还可以兼职做家政，中午做两个菜一条鱼能挣60块，一个月下来能多挣400块。五一后下班去夜市兼职端盘子收桌子也是服务员们挣外块的机会，一天一结帐。

客房服务员工作起来累得够呛，一天要清理15间以上的房间，遇上旺季得打扫20多间。冯丽丽有一天下班后太累了，腰酸背痛，头发让汗湿透了，浑身像发烧一样。一直坐到天黑，感觉有点力气了，才站起来换了衣服，扶着扶手慢慢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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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服务员上升通道基本堵死的，横向流通的渠道也不太畅通，想跳槽的人最后还是回来了，张丽去四星级宾馆试工，发现工作累得多，要求太高了，吃饭还得自己掏钱，算下来一个月扣150元伙食费，虽然吃得好。但扣掉饭钱，收入和原来差不多。也有去经济酒店试验的，虽然房间打扫检查没那么严格，但是每天打扫的房间数量太多，累得够呛，最后还是回来了。

当然也有离开的，有的去幼儿园看孩子，有的去卖衣服，有的因为结婚怀孕生孩子回老家了。当妈的一般都把孩子送回老家让老人帮着带，没有能力给孩子在城市找个立足地。像15岁来北京打工的刘全敬，干过好多工作：酱菜厂做酱菜，饭店服务员，单位食堂杂工，家具厂打磨工、传达室看门人，最后才来到客房服务员岗位。低端和底层之间的流动，比起来，客房服务员像职业终结者一样，相对体面。

但是具体来看，客房服务员工作待遇也一般，早餐啃馒头，买点榨菜油条豆浆就是福利了。每天中午的自助餐几乎没有肉，去得晚了有时候连菜也没有了。工作服是50块钱一身，掉色，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受气是家常便饭，最重要的是老板的各种克扣，服务员还不能坐电梯，抓住罚50元，丢了东西要罚，工作检查不合格不是扣钱就是开除。服务员齐建华被辞退是因为一个口杯碎了，她说客人打破藏起来。被辞后齐建华哭了，因为这份工作老公喜欢，优点是管吃管住下班早。以前的工作下班晚，会被老公骂。她会开车，想开出租，但老公不让。后来还是留下来了，老公很开心。这份看似很辛苦的工作，在齐建华和她老公眼里珍惜无比。

从酒店经理王总的角度来看，他觉得客房服务员是整个集团中最轻松的活儿，冬有暖气，夏有空调，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房多了还可以挣房提，是最舒服的一个工作。

客房服务员钱挣得不多，住得也偏：刘全敬住在七里渠，一间房300元，一度电1.5元。小柳住育荣学院对面简易公寓，屋子大点，有厕所，能洗澡，一个月400块，一度电1.8元。李霞住城北市场旁边，350一个月。张丽住小沙河村，便宜，一个月才270元。冯丽丽也住小沙河村，住一个独院，一个1000块。

张丽和老公来北京五年了，老公开黑出租，儿子八岁了，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上小学。

阶层决定你的归属，不用说员工不容易，就算是48岁的主管杨姐同样一肚子的辛酸，招不到保洁的时候一样要拖地，人手不够也要帮服务员打扫房间，刷马桶拖地买咸菜请服务员吃水煮鱼，还有人背后告黑状。服务员眼里的恶人杨姐其实也是可怜人，本来是湖南人，老公勾搭上别的女人，跟她离婚，她一个人带大儿子，又找了个大20岁的后老伴来到北京，两人各花各钱，家里有个未结婚的40岁的女儿。在北京没有亲戚朋友，被辞的话，快50岁了，找工作也不容易。

冯丽丽把酒店行业的艰难也一一揭开，用剩的洗发水和沐浴液要拣回来挤在一起重新用，扔掉的旧地毯再拿回来铺到下面，因为新买的地毯太薄了。客房服务员还要客串搬运工，力气不够把垃圾箱摔坏了还得赔钱。至于客服部和礼宾部与前台内讧，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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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丽丽几个月的客房服务员卧底生涯中，愤怒，紧张、委屈、忍耐、不平。有一次准备大吵一架，想辞职，因为累死人还不挣钱。

冯丽丽是卧底，是作家，老公有职业，她有能力随时撤出这个行业，但齐建华们却退无可退，保住这个职业已经是举家之福了。

正如冯丽丽所说：我忍不了的苦，是她们能拼到的“好生活”。

阶层的鸿沟无法弥补，但冯丽丽的经历和纪录，至少撕开了这个被忽略的行当里活生生的姐妹们不容忽视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这个职业中活生生的人的现实存在，虽然刺痛，但真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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