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女情深

状态: HD

主演: 邱永钦 洪彩菱 

导演: 梁杰

语言: 国语

首播: 1986(香港)

更新: 2022-11-27 05:02

类型: 剧情片

  • 更新:2022-11-27 05:02
  • 状态:HD
  • 导演:梁杰
  • 电视台:其他
  • 主演:邱永钦 洪彩菱 
  • 地区:香港
  • 语言:国语
  • 首播:1986(香港)
  • 收录:4m影院
  • 时长:60分钟
  • 集数:完结
  • 类型:剧情片
  • 关联: 花女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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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剧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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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春光骤起,喜鹊登枝。

    今儿个前缘坊里头接了个大生意,客人出手阔绰,付下定金要预定一件花开满绣的嫁衣。

    既花了大价钱,那客人自然也要寻个最好的绣娘来配。

    兰鸢当仁不让,作为掌柜兼当家绣娘来亲自接待。

    客人是一妙龄女子,其有仙姿玉貌,善睐明眸流转出绝艳华章,叫人一见便挪不开眼。

    客人开口,声若莺啼,呢喃软语出娇媚风情,能令听者即刻酥了半边身。

    兰鸢初时瞧着很是一怔,眉目里闪过几丝古怪。

    那客人倒没察觉出,其正臻首微垂,专心致志地瞧着手中的花样。

    融融晨光打在她精致柔和的侧颜之上,晕出一片浓浓的欢喜与淡淡的寂寥。

    她自然是欢喜的,婚期在即,嫁与的又是自己的心头良人,日后必然会欢喜和顺琴瑟和鸣。

    可她又是有几分寂寥的,可以满绣的牡丹纹样品种稀少,她瞧不到合适的,可又不愿意轻易将就,叫婚仪留下些许遗憾。

    兰鸢只得去里屋再取其他的牡丹纹花样,便叫旁人先照应一二。

    她刚进去,徐棱便也跟了来,素来板正的脸上居然多了几缕好奇的神色。

    他拿手戳了戳兰鸢,八卦道:“外头的那客人瞧着颇为眼熟,好似是那金陵十艳里头的魁首牡丹。咱们去年到金陵走货时,还有幸凑上了一回大热闹呢。”

    他说的这份热闹,指的是新一轮金陵十艳名头的争夺赛。

    秦淮河上风月事素来不断,才艺名伎们于河岸边比拼,若能入选十艳,则可身价倍增。

    各大妓馆的老鸨更是摩拳擦掌,就指望自家的当家花魁能一鸣惊人,给妓馆挣回个响当当的名头,好叫日后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文人骚客、风流才俊们亦欢天喜地,若自己追捧的妓子得了名头,岂不是证明作为入幕之宾的自己眼光独到,日后说与同道中人来听也是一份大大的殊荣。

    百姓们更是争相传告,那些个各有千秋的花魁们齐聚一处本身就是一场视觉上的饕餮盛宴,足以给平淡生活多添几分色彩。

    也因此,待到了花魁们正式比拼那日,秦淮河两岸几乎被观众挤破,那河里头的画舫更是多不胜数。

    兰鸢虽站得远,可还是一眼便记住了在河中央高台上做霓裳羽衣舞的牡丹。

    虽她的舞姿确实惊为天人,可那般的惊艳绝绝都比不过她摘下魁首后对着宿平侯的坚定一拜。

    兰鸢犹记得,当时的牡丹面色坚毅,眸中光华璀璨得堪与骄阳争辉。

    其郑重叩首,只求一愿:“恳请王爷赦牡丹官妓之籍,允牡丹自赎其身。牡丹已遇良人,只盼能以自由之身与其共结连理。”

    一语出,满堂惊。牡丹的身份众人皆知,她乃官妓,这辈子只能老死在妓籍之内,就连赎身的可能都无。

    唯有一例外,便是求颇得圣心的宿平侯出手。只要被宿平侯纳入后宅之内,官妓身份自能破解。

    宿平侯也确对牡丹存了几分金屋藏娇的心思,就在诸人皆在赌这牡丹姑娘何时会被抬入侯府时,她却逆了宿平侯的意思,执意抛头露面来参加这一场被无数人争相观摩的竞技。

    若光是参加也就罢了,她还全力以赴,凭着出众的舞技征服众评审傲然群妓。

    而后,她又当着众人之面恳请宿平侯予她一个自由身,以便能光明正大地飞奔入旁人的怀抱。

    偏偏宿平侯拒绝不得,他是大赛的特邀贵宾,在大赛之前为添个彩头,许了夺得十艳之首的花魁一个心愿。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牡丹先是杀出重围,后又当众求去。

    2

    “这牡丹姑娘着实厉害,听闻她被判为官妓之前不过一犯官家中的美艳奴婢,并无什么可拿得出手的风月才艺。学舞技乃半路出家,可她不服输,凭着夜以继日的刻苦练习,竟在数年之间从一个普通的娼妓成为娇软阁的当家花魁。这份坚忍心性已非普通女子能比,可她做这一切,却不是为媚权贵,只求与心上人双宿双栖,果真一奇女子也。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男子得她这般倾心相待。”

    徐棱感慨良多,而后又添了几分疑惑,“虽说她已从良,可到底是从前的名人,就算咱通州距金陵颇有些路程,可也架不住有人能认出她来,她怎还敢这般招摇过市,连个帷帽也不戴便入得咱们这人来人往的绣坊里头。”

    兰鸢已翻出了新的牡丹花样,她看着手中那娇艳中又不是傲然的牡丹,低声嘟囔道:“她那样的人儿,哪里会惧怕什么流言蜚语。”

    “那她相公也不怕?”徐棱好奇,话音尚未落,便听到前院中传来的吵闹之声。

    前院里,一锦衣男子正暴跳如雷。他方才在外头便瞧见了牡丹,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如今进店来凑近一瞧,立时笑得猥琐又轻浮:“这不是金陵娇软阁里的前头牌花魁牡丹姑娘么?牡丹姑娘国色天香,叫小可一见难忘。”

    周遭其他客人一听该男子这般提起,方才还对牡丹又羡又妒的眼神立刻化成了明晃晃的鄙夷,纷纷离她又远了几步,恍若她是什么脏东西般。

    牡丹轻抬凤眼,并未因他的言语而平添羞恼,亦不曾反驳自己从前的身份,只是冷淡道:“这位公子请自重,我早已脱离妓籍,如今已然是平民身份。调戏民女之罪可大可小,严重的是要受官府十杖之刑,公子可得想清楚些。”

    锦衣男子不妨牡丹说出这样一般话来,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破鞋,还真以为赎出身来便是个黄花大闺女么。你瞅着哪家的妇人如你这般抛头露面的,别不是如今只伺候着一个男人,心里痒痒的,想再去寻些别的乐子罢。”

    周遭诸人掩口直笑,外头亦有好事的百姓跑来围观。

    众人指指点点,却无一人帮着牡丹说话,言语更甚者,竟不断附和着该男子,言及那娶了牡丹的男人头顶戴了绿帽几何。

    锦衣男子见众人皆向着自己,又见牡丹衣着并不如何光鲜亮丽,身边又没个男人助力,再联想起曾听过的牡丹散千金赎身的传闻,愈发得意洋洋道:“听说你砸了全部家当自赎其身,回头找的龟王八却是个大大的穷鬼,如今可是手头愈发紧了?来,只要伺候得爷舒坦了,爷必重重有赏。”说话间,他已伸出肥腻的手掌往牡丹的脸上摸去。

    说时迟那时快,横斜里拦出另外一根手臂。那手臂的主人虽显文弱,却依旧稳稳当当地护在牡丹身前。

    此男人素袍裹身,清俊的面容之上此刻阴云密布,冷硬道:“公子可千万思量好,调戏秀才之妻,可不是受官府的十杖之刑便可了结的。”

    锦衣男子连退了两步,错愕地将双眼瞪到最大。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那素袍男子,结结巴巴道:“你胡沁,好好一个秀才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娼妓做正头娘子。”江南一带尊崇文人,在平头百姓的眼里,秀才就能算得上半个官身。

    外头的众人也没料到该男子居然还有着这层身份,一个个皆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文人多风流,宿眠花柳、赎买娼妓为妾的举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明媒正娶娼女的尚属素袍男子这头一份。

    素袍男子环顾四周,掷地有声道:“若可以选择,又有谁会愿意跌入那样的泥淖里。

    牡丹命苦,却从未自怨自艾过。她自强不息且矢有从良之志,不贪慕权贵只求一心人,这样的人我为何不能明媒正娶。”

    3

    牡丹眼波流动,落在素袍男子身上的神情涩然。素袍男子温柔以对,伸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昂首挺胸地从大门离去。

    诸人面面相觑,见热闹已了便也一哄而散,唯留那锦衣男子尴尬地立在原地,一张脸忽青忽白。

    兰鸢在后头瞧见了全程,直到牡丹与那素袍男子走远后才回过神来。

    许久之后,情不自禁地悠悠长叹了口气。徐棱本还在高赞那素袍男子重情重义,回头瞧兰鸢这般长吁短叹的模样,不由得好奇道:“人家夫妻一体琴瑟和鸣,还怼得那男人哑口无言的,你还担忧个什么劲儿?”

    知兰鸢莫若徐棱,兰鸢自重获新生后便生出了诸多悲天悯人之心,对那些被世俗抛弃的女子总多有关切。

    “情浓时自然万般都好。”兰鸢又是一叹,她方才隔帘瞧见,那素袍男子在出了门后虽不曾放开牡丹的手,可到底拿帷帽遮了其面容。

    帷帽落下时,那嘴角勾起的放松笑意格外扎眼。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吧。”她轻轻拍了拍脑袋,将花样子先行收好,估摸着那牡丹还会再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牡丹又如期而至。

    她对这次的花样十分满意,亲眼见了兰鸢的刺绣手艺后更是赞不绝口。她三不五时地便来瞧上一瞧进展,见兰鸢举止和婉,目光坦荡且对她毫无半分鄙夷之态,私下里又亲近几分。

    如斯来往几番,倒成了一对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春晖和煦,照得那暗藏了金线的牡丹花儿熠熠生辉。牡丹俯下身来,纤细修长的柔荑落在那绣纹上,眼底不自觉便蓄了泪,动情道:“我本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花楼里,一辈子都不配穿这样的牡丹绣纹嫁衣。”

    “苦尽甘来,日后便都是好日子了。”兰鸢手中针线不停,笑道,“你也别尽窝在我这儿,婚仪哪里是光有一身嫁衣便成的,你且先去购置购置,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那些个人虽面上殷勤着,可眼底的鄙夷藏都藏不住。我懒怠叫我的银子被他们赚去。”牡丹仰头,横倒在卧榻上。

    “你在乎么?”兰鸢只觉好笑,轻点了点她额头。

    “也是,是我狭隘了。一辈子仅一次的成亲大事儿,确实不应该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来委屈了自己。”牡丹哈哈一笑,施施然从卧榻上爬起,随意轻挥了手后便大步离开。

    待牡丹走后,徐棱才敢溜进来寻兰鸢说话。

    他夸张地拍着胸脯,埋怨道:“这个牡丹也来得忒勤了些,她是高兴了,就是白白辛苦了别人。我如今倒有几分信你说的话了,那段秀才就跟防贼似的,每次都亲自将人送来,瞧我时目光里还总带着软刀子,生怕我勾得她家娘子有什么首尾似的,这般多疑的人居然还能硬撑到现在。”

    牡丹的男人叫段宏,祖籍通州。此次带牡丹回来,就是为了参加来年春天的乡试。

    “牡丹带着巨资出嫁,能保他安心备考衣食无忧。男女情爱里,举案齐眉后头也少不了柴米油盐。”兰鸢又是一叹,步步为营救自己出火海的花魁怎可能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从她能在前缘坊里购置嫁衣便知她所存不菲。

    那段秀才不过独身,家中更无横财,如今的这处宅子还是靠着牡丹才买下的。四肢不勤又五谷不分之人,为了能叫日子过得舒心些,也必然要善待牡丹几分,更何况还曾经那般山盟海誓过。

    4

    谁知兰鸢刚为牡丹宽了宽心,隔天夜里段家便出了事。

    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因已至深夜,万籁俱寂里也均是酣睡以极的众人。

    待到有人惊叫起来,那火势已然猛烈。

    大火烧了一夜,即使众人奋力扑救,也没能保下什么东西来。

    段宏自后半夜抱着牡丹逃出了屋,便一直如泥塑木雕一般,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一片片断瓦残垣。

    “段郞,好在人没伤着。”牡丹将段宏紧紧抱住,试图叫他冷静下来,“钱财乃身外之物,烧了也就罢了。”为防贼惦记,她在离开金陵之前便将多年的积蓄换成了银票。本以为万无一失,不成想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跟着劳碌了一夜的众人满腹怨气,眼见着捞不到半丝好处,立刻阴阳怪气起来。

    “怎的左邻右舍都不烧,就偏偏烧了这家,一定是周遭的地菩萨也瞧不上娼妓,生怕娼妓玷污了此处清白,所以特意示警来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说不得是那女子从前的老相好寻了来,因吃干醋而放了把火,妓子的骈头哪就能数得清。”

    ……

    种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牡丹握紧双拳,指甲虽已修整得圆润,可重重掐进皮肉之中,依旧生疼得连心都揪了起来。

    她垂下头去,用余光关注着段宏,心底有着忐忑、亦有着期待。

    “你们给我滚。”段宏总算回过神来,他转身扯过一把扫帚,毫无章法地便朝胡言乱语的众人拍去,“你们这些个乱嚼舌根的东西,恐怕死后通通都要下阿鼻地狱。如此欺凌一个苦命人,便能满足你们那可笑又可悲的虚荣之心么?她如今是我的娘子,我绝对不允许你们这般污蔑于她。”

    众人正说得起劲,不防他一个文弱书生竟发狂若此,一个个赶忙跳将着躲开。

    众人都自讨了没趣,有那不服气的偏还要再辩上几句,可还没开口,一接触到段宏那格外吓人的眼神又一下子给吞了回去。

    段宏的扫帚依旧高高举着,众人怏怏,纷纷夹着尾巴离开。牡丹的泪终究落了下来,却不是伤心的心碎之泪。

    心底的寒冰在段宏的一举一动里消融,她飞奔着扑在段宏的怀中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委屈都给哭尽。

    “这日子不就是要过得红红火火的么。”段宏努力扯着嘴角,竟然开起了玩笑。

    牡丹噗嗤一笑,暂散心头乌云。二人就着那堆废墟好一阵翻捡,勉强凑出几枚金饰,料着拿这些金饰换去银钱,也好歹将宅子修出片遮风避雨的地界。

    段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牡丹好友的兰鸢必然得来慰问一二。

    段宏一反常态地热情招待,又对着牡丹狂使眼色。牡丹面露羞窘,可到底没经得住段宏的催促,赧然道:“兰坊主,那件嫁衣怕是取不成了,您可否通融一二退我半数定金。你也瞧见,我这家中着实荒凉了些。”

    交易场里头的规矩,定金素来没有退还的道理,防的便是买主的中途毁约。

    段宏不可能不知,可他还是催着牡丹开了口。

    段宏眼巴巴地瞅着,生怕从兰鸢口中听到一个不字。

    牡丹看不下去,只得寻了女儿家说体己话的借口将他推了出去。

    兰鸢扶额,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为定金退还的事儿,只觉得那段宏也太没担当了些:“这种厚着脸皮丢脸面的事儿,他就舍得让你开口?不是说当初的他对你情深不悔,许诺要一辈子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的?”

    牡丹略略羞窘,可仍旧一力维护段宏:“他是个读书人,脸皮自然薄些。他再没担当,可我也始终记得,在那个无人施以援手的夜晚,是他的出现,叫我又有了生下去的信念。”

    彼年,在秦淮河边那凄风苦雨的夜里,唯一给与她温暖的只有段宏。

    当时,她因得罪一名恩客而被迫跳河,周遭明明有很多素日里奉她为神女,且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可却无一人胆敢伸出援手。

    原因无他,不过是依着娼楼里的规矩,妓子一旦被某一恩客包下,那旁人便再无插手的道理,否则便是被诸人耻笑的存在。

    众男子为了自己那可笑的脸面,纵然平日里说得天花乱坠,又哪里会真正将她一个倚门卖笑的花女放在心上。

    唯有段宏跳下水来,虽然未能在第一时间救下自己,却亦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一力护送着回了妓馆,惹得后来被人耻笑了良久。

    5

    “从前我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盼着那些个追欢卖笑之人的言语里能有几分真心,可不过一场落水便揭开了他们虚伪的面纱。我知段郞缺点颇多,但他爱我护我之心却日月可鉴。当年他便一心护我,火烧的那一夜更是如此。他既不负于我,我亦不负于他。”

    牡丹眸光大盛,眼底温柔缱绻又缠绵。

    话已至此,兰鸢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念着过往的交情,她答应会退回一半的定金,待回去后便命徐棱送过来。

    徐棱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归来,一进门便与她腹诽:“那段宏真不是个东西,见是我去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防我就跟防贼一样,就以为我垂涎他娘子的美色。可收银子的时候可没手软,恨不得当场就要清点一番。”

    “罢了,就权当是帮牡丹罢了。那段宏纵有千万般不好,可护牡丹之心尚算实诚。”兰鸢轻叹,只盼着段宏能长长久久地用这般赤诚之心相待牡丹。

    可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段宅那边又闹将开来。

    待兰鸢赶过去时,屋里的牡丹哭声震天,段宏却不知去向。

    这些日子,牡丹与段宏守着嫁衣退还的银钱坐吃山空。

    为了能生存下去,二人遂商议着营生之事。

    段宏连连摆手,为难道:“我明年便要科考,此时怎有时间出门分心,待来日我高中自能解穷困之态。自今日起,我必会发奋苦读,再不敢虚度光阴。”

    牡丹知晓这是他自恃身份,不愿抛头露面而寻的由头,可也知这段时日苦读的重要性,遂大方地提出由自己外出做工的想法。

    段宏唇角嗫喏,心存不愿,可看着空荡荡的四壁又没甚阻拦的借口。

    可决定下得坚决,真正到寻营生时却是千难万难。

    周遭人都知晓了她的身份,就算有那几个心善的可怜,却又知晓人言可畏的道理,生怕聘了她便会扰了自己的生意。

    牡丹在街头转悠了好几圈,都没寻到一星半点儿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一天,一个妇人敲响了段家的大门。

    来人是乐坊里头的嬷嬷,听闻牡丹从前舞魁的名头,特来寻她请她担任乐坊的舞蹈教习。

    教导自己擅长的技艺,所得也颇为丰厚,牡丹很是动心,可心底到底存了些担忧。

    那乐坊之地虽说不在娼门,可到底分属下九流,保不齐便会有不长眼的浪荡子寻衅滋事。

    嬷嬷观其神色,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牡丹娘子还请放心,您教导的地儿安排在后院,与前院里头并不相通,绝不会有那不长眼的给闯进去。你若担忧这事传出去有损名声,我那乐坊的后宅有一条不甚走人的小道可通行。你且放心,我坊里头的姑娘们嘴都严实得紧。”

    牡丹颇为心动,待段宏买了笔墨归来便说与他听。谁知段宏一听便急了,嚷嚷道:“那等脏污之地岂可再进,牡丹,还不快快推拒了去。”

    牡丹耐心解释道:“乐坊并非妓馆,虽说里头也有操卖皮肉的,可尚算得上是个正经地儿。而且那边的嬷嬷也应承下,必然能护我周全,不叫我抛头露面。”

    段宏哪里听得下去,“风尘中人的话你也敢信,那些个嬷嬷与花楼里的老鸨没甚两样,那些个乐女与花楼里的妓子也无甚区别,都是些无情无义的主儿,她们说的话岂能当真。”

    “妓子无情?!”牡丹猛然怔住,耳边如雷声轰鸣。她定定看向段宏,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段宏嘴里而出。

    段宏懊恼地一甩头,连忙找补道:“你自是与她们不一样,可如今根本没人相信你是一心从良,若你再踏入那样的地方,恐怕更无人能信。方才还有人与我说起,说白日里瞧见你与一浪荡子拉拉扯扯的。”

    “嘴长在旁人身上,我又如何能耐得他们的颠倒黑白。我只问你是信还是不信!”牡丹陡然提高音量,手掌按在桌角处,掌心被棱角咯得生疼。

    “我自是不信的,但这世道素来人言可畏,咱们到底要小心些,别轻易留下把柄。”

    “滚。”牡丹再也忍不住,她操起家中唯一的茶杯摔出。

    6

    杯沿擦着段宏的额间飞出,着实将他惊了一惊。

    被自己的女人欺负,他脸面上挂不住,便干脆冷哼一声,口不择言道;“你从前毕竟浸淫风月多年,兴许是举止神态间不经意流露的风情叫旁人误会了去。你既选择了从良,便最好收起从前的做派来,我可不是那些任你调笑打骂的风流子。”说罢,便狠狠摔门而去。

    强忍了许久的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沿着脸颊滑落。待兰鸢来时,牡丹的恸哭尚未进入尾声,她扑进兰鸢的怀中,声泪俱下道:“难道从前的许诺便做不得真了么,他说我无奈入风尘,虽贱卖了皮肉,可心灵却最是纯洁无瑕;他说得我为妻三生有幸,必会一生尊我爱我;他说流言蜚语皆为虚妄,他信我无虞,必不会错付于我。可如今的情形又算什么,旁人欺我辱我我皆淡然以对,可他万不该也疑我污我。”

    世人的言语如刀,只要段宏敢踏出家门,必要听得闲言碎语无数。

    兰鸢早就瞧出,段家秀才虽说也曾真心爱慕牡丹,可依着他那软弱又多疑的性子,根本招架不得世人的偏见。言语的怀疑,不过是第一步。

    一时之间,兰鸢也寻不到合适的安慰之语。

    不过她此次来,倒是带着一个好消息前来:“我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位妇人青禾,她是个寡妇,如今三年守孝期满,现已离了原先的夫家,在我前缘坊后头的巷子里开了家小面馆。因她的身份也是个招惹非议的主儿,所以至今也没招到个合适的帮工。你若愿意,我可介绍你去。基本都在后厨里转悠,不会走到前头去。”

    兰鸢将青禾的情形简要介绍了一番,牡丹听罢扬眉,为那青禾喝彩道:“过活当如是,凭什么给一个死人守寡一生。人这一生是过给自己看的,哪里能被旁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可我这样惫懒多年的人,去了也只会给人家添麻烦。我决定了,我要去乐坊里头当教习,我行得正坐得端,自有一身正气护航,管外头的东西南北坏妖风。”

    如斯的浩然傲勇,兰鸢仿佛又瞧见了当年秦淮河高台上,那个不向权贵低头,只一心求去的绝代风华。

    兰鸢击掌而赞,回头与徐棱说起此事时,钦佩的同时又带了几分惋惜:“这样的好女子,配那段秀才是浪费了。”

    她这厢尚未感慨完,那厢牡丹又期期艾艾而来。

    其面有愧色,可还是斟酌着张了嘴:“兰鸢,可否劳烦您再与那位青禾娘子说说,我愿去她那儿帮工。段郎说得也对,那乐坊鱼龙混杂,我毕竟已经嫁了人,总得为他的名声多考虑几分。”

    昨儿夜里,喝得伶仃大醉的段宏归家,抱着牡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惶然又无措,一个劲儿地乞求着牡丹的原谅:“牡丹,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自己仍旧没用,到头来还是护不得你。就像当年,我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可除了安慰你外,却什么都帮不得你。”

    当年,牡丹决绝地弃宿平侯而选段宏,被伤了脸面的宿平侯岂能甘愿。宿平侯位高权重,卡一秀才的科考资格易如反掌。

    段宏本就惶惶不可终日,在得知仕途被迫断绝的那一刻,整个人颓丧至极点。他日夜买醉,论牡丹如何安慰都无法纾解。

    牡丹心疼于他,瞒了他孤身去给宿平侯赔罪。

    那一夜的宿平侯府充满了腥风血雨,无人知晓牡丹到底遭遇了什么。

    只知她清晨时被丢出侯府时,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完好。

    因那一场非人的折磨,牡丹卧榻三月方得起身。可她却于憔悴中透出一丝温婉的欢喜,言笑晏晏地握紧段宏的双手,告知他宿平侯大人大量,不但不会再执意纠缠,更还了他回乡备考的资格。

    彼时的段宏便如昨夜一般嚎啕大哭,抱着牡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除了哭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愤。他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更恨自己的渺小。

    7

    牡丹回忆起过往,从那些累累的伤痕里寻着一星半点儿的甜蜜,感慨道:“兰鸢,你知晓他昨夜与我说什么么,他叫我再等上一等,等到他功成名就,等到他强大起来,便能将我护在其羽翼之下。”

    身处欢乐场多年的她,听过各种各样动人的情话。可她觉得,无论哪一句都比不得段宏这于忐忑里蕴藏着卑微的承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兰鸢不忍打断她的遐思,踌躇良久,终究将这句话咽回肚中。

    青禾的面馆就开在兰鸢坊的后巷,距离段家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段宏虽有些瞧不上青禾的身份,可思忖着在面馆里帮工总比在乐坊里头体面,遂认真叮嘱牡丹,叫她少去前头抛头露面。

    青禾虽没有听壁角的习惯,无奈面馆就这么方寸之地,段宏的嘱托声隔帘便能传来。

    她气呼呼地去找兰鸢的麻烦,将桌子拍得砰砰直响,抱怨道:“你从哪里寻来的酸秀才,好歹也是个读过书的大男人,一张口就和那些嘴碎的市井婆子一个德性,说我一个寡妇不好好守寡,居然离了夫家独自生活,想来并不是个多安分的主儿。要叫他的娘子除了埋头干活,要少与我往来呢。我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当场就想拿大扫帚将他和他家的小娘子给扫出门去。”

    兰鸢一猜便是这样的结果,经历这么多事,她着实不看好段宏。

    但牡丹心属于他,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也没法子多说其他,只能将牡丹的情形略略介绍,打着转圜道:“那牡丹却是个好的,你日后处久了便会知晓。同是天涯苦命人,你也就别多做计较了吧。”

    青禾本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听了前情后虽气消了大半,但仍没法一下子便对牡丹摆出个笑脸来。

    牡丹也知段宏的言语无状,见到青禾面时也是羞愧不已,赶忙麻利地低头收拾一应厨具。

    青禾见她还算勤快,又见外头已有了三三两两的生意,便也懒再将那些个话头提起。

    牡丹从前养尊处优地久了,每日里总有两三个小丫鬟跟前伺候着,何时做过这样的活计。

    刚开始干活时总是手忙脚乱,不时地还摔碎些杯盏碗碟,看得青禾连连叹气。牡丹连连道歉,坚毅的脸上全是下一刻的全力以赴,半分抱怨诉苦的姿态都无,反倒叫青禾刮目相看起来。

    如此磨合了三月有余,当青葱的指腹磨出了细碎的老茧,牡丹已游刃有余地在后厨配菜、烧锅、洗碗、扫地,而青禾也收了原先的偏见,与牡丹甚是惺惺相惜。

    转眼便是段宏科举放榜的日子,一下了工,牡丹便着急忙慌地朝家赶。

    青禾友善地揶揄道:“这么多天都等下来了,哪里就差如今的一时半刻。若是你家那好相公高中了举子,此刻自有官府的席面送上门来,不用你巴巴地送吃食回去。”

    就在前些日子,段宏与牡丹成了亲,婚仪即简,左右也不过青禾并兰鸢两个客人。

    自没有当初那牡丹花玉立的嫁衣,可牡丹仍旧欢喜不已。

    牡丹羞赧,虽与青禾已然相熟,到底还是维护着段宏的体面:“读书人握笔做文章,要的不就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劲头么。”

    青禾淡笑,也不再与她辩驳。

    牡丹简单收拾一番便也告退,双脚即将踏入家门时心脏砰砰直跳。

    她不知道,自己推开后能瞧见的,是一张高中后志得意满的欢喜笑脸,还是名落孙山后的沮丧神情。

    屋内圈出晕黄的光,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来,忽见烛火摇曳,照耀着正中段宏那半喜半忧的眉眼来。

    8

    “牡丹,今日我遇到了贵人。”段宏激动地将牡丹拉进怀中,兴奋道,“今日放榜,我虽未得中举,可朱小侯爷却分外看重我,说是要请我去做幕僚呢。”

    “通州城内权贵之首,建平侯朱家?”牡丹愕然,不是她瞧不上段宏,着实以段宏的造诣,别说做幕僚,就是做一西席都颇为勉强。

    “正是,今日放了榜,我遍寻不着自己的名字,知晓自己没中。正沮丧时,朱小侯爷却派人来传话。他与我说,并不是我的才学不足,不过是不符合该届主考官的胃口。他欣赏我的才学,不愿意叫明珠蒙尘,问我要不要入侯府做幕僚。”

    “这其中别不是有什么猫腻吧。”牡丹心忧,只觉此事着实蹊跷。

    “我身无长物,那小侯爷又有什么是能算计我的。”段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反手将牡丹紧紧抱住,动情道,“牡丹,我一定会努力地站稳脚跟,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这样,我就能牢牢地护住你,再不会让你经历那些糟污事了。余生有我陪着护着,你只有舒心享福的份儿。”

    这般坚定的承诺,仅一句便击中牡丹柔软的内心。

    是啊,她当初所求的,所认定的,不就是段宏对她的真心实意么?

    段宏既有了营生,便不愿再叫牡丹辛苦。

    他拥着牡丹,将心疼流露进话语里:“牡丹,你日后便不用再去面馆做帮工了。为夫如今能赚得银钱,虽暂时不能叫你大富大贵,但也定能叫你衣食无忧。你前些日子去外头受了那么多白眼,每每回来指间尽是水泡与老茧,你可知我有多心痛。”

    牡丹涩然,悄悄将手藏于身后。

    段宏不依,捉住她的手指细细亲吻,在挥落帷帐时伏于她的耳边低语:“如今咱俩已然成亲,你所需完成的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尽快替为夫诞下子嗣来。儿孙绕膝,求咱们的一世安乐,可好?”

    “好。”牡丹闭目,眼角泪珠晶莹。她于虚空中张开五指,轻轻一抓,仿佛抓住了自己那平安喜乐的未来。

    第二日一早,段宏早早起身梳洗,正衣冠修仪容,先是去青禾的店中与青禾说明了情形,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往建平候府报道。

    青禾前些时候便预料过如今的情形,早早地便在物色新的帮工,可真正听到消息时,还甚是怅然了一番。

    她来寻兰鸢说话,虽为牡丹高兴,可话语里还是止不住地忧心:“你是没瞧见段秀才今早去我那里时趾高气昂的样儿,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成了举人老爷了。昨日不过才定下幕僚身份,今日便叫牡丹在家休养。我看体贴牡丹是假,是怕牡丹在外头久了,再野了心思为真。我瞧着他虽嘴上说不介意牡丹从前的娼妓身份,那心底可是牢牢记着呢。我有好几次都瞧见,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牡丹的一举一动呢。”

    兰鸢也跟着忧心,她这些日子也瞧得多。

    那段秀才虽说闭门苦读,可每每出门采买些笔墨纸砚,听到周遭人的指指点点后,总会如青禾所说,寻了借口去窥视牡丹的踪迹,但凡有男子靠近牡丹,目光里头的多疑藏都藏不住。

    可任是外人如何说道,这日子还是由着牡丹亲自过活。

    牡丹骤然闲了下来,着实有些不甚适应,是以一日之中最为盼望的,便是段宏早早归家。

    段宏似在侯府混得不错,每每归来皆言笑晏晏,愈发与牡丹你侬我侬,就如每一对新婚夫妇般。

    可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多久,段宏再归来时,眉头一日比一日锁得紧。

    一开始还强颜欢笑着与牡丹搭话,到后来时长一言不发。

    再到后来,他还学会了喝酒,伶仃大醉而归时,眉宇里极度掩饰住的怨怼总会随着酒气一丝一缕地渗出。

    他不说,牡丹也大约能猜度出几分,不外乎自己的存在成了段宏被人耻笑的把柄。

    从前他愿意维护自己,除却彼时情浓的因素,还是因着那些个闲言碎语并未对他闭门苦读的生涯造成太多的不便。

    可如今他是侯府里的体面幕僚,来自于日日相对的同袍们的鄙夷,便能不断地撕扯着他本就不算坚定的内心。

    她从前便知晓,段宏不但为人软弱,耳根子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可爱上了便是爱上了,如今的她已然成了一个赌徒,以付出的全部真情为码,豪赌段宏牢记从前的情谊,终会选择与她白首如新。

    她鼓足勇气,决定与段宏好好谈谈。她提灯守在门口,等着晚归的段宏再次回家。

    巷子尽头出现了一个脚步踉跄的男人,牡丹心一喜,赶紧提着灯笼迎上。

    待将灯光照上对方的脸,她才知是自己认错了人。

    9

    男人见竟有女人愿意主动“投怀送抱”,再一瞧此女子甚是花容月貌,被酒水浇灌的大脑哪里还能思考,早就色魂授予地扑将过来。

    令人作呕的酒气熏人,牡丹气急,一边拿手推拒着对方肥腻的身子,一边抬脚便踹。

    这是她从前在青楼里学会的自保招术,自是知晓踹向哪里能叫男人立刻放手。果然,那男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手捂裆部倒在地上踌躇不已。

    “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还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啊。”牡丹又下死力地踹了两脚,这般肆意模样不同于平日里佯装出的温婉,瞧着才是最真真的性情与霸道。

    “你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牡丹霍然回头,正瞧见一脸阴沉的段宏,其目光利如箭,恨不得要将牡丹戳成千疮百孔。

    “果然旁人说的都是真的,妓子无情,我不过冷落你几日,你便外出寻野男人。”段宏无视地上男子的惨状,只一意认定是牡丹红杏出墙。

    牡丹怔在原地,仿佛第一次认识段宏。

    此情此景,但凡明眼人都能瞧出是个什么情形,可段宏却故意歪曲,不过是对自己不满以极。她的胸口骤然剧痛,整个人疼得几乎缩了起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自己坚持的意义在何处。

    段宏转身就走,根本就不给牡丹解释的机会。

    牡丹眼睁睁看着他远去,待其背影消失了大半,才猛地抬脚追了过去。她的胸口藏着一把火,执意要与段宏分辩个明白。

    夫妻之间若陌路到只剩怀疑,那还有何留存的意义。

    她一路追逐,终在一处酒馆外停下。酒馆内的段宏正与一男子对饮,话语里皆是对她的不满与埋怨。听段宏对那男子的称呼,想来应该是他的同僚。

    那男子贼眉鼠眼,一边劝着酒,一边假惺惺地惋惜道:“段兄,我与你交好才与你这般推心置腹。你好如今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怎就甘心娶了一个妓子为妻,白白叫同僚们笑话。这些日子,你受的奚落与嘲笑还少么?”

    段宏听得连连点头,当场便浮一大白。牡丹听罢惨笑,只恨自己的聪慧叫自己万箭穿心。

    那常随巧舌如簧,给段宏满上后继续说道:“妇人素来水性无常,更何况她还曾是个妓。她当年不过瞧着你心软,料你必然好拿捏,这才顶着深情的名义嫁你。否则,其他男子谁会许她妻位。你且信我,凭你如今身份,娶个黄花大闺女绝对易如反掌。”

    段宏面露期待,那般的自得刺痛了牡丹的双眼。

    二人又喝了许久,那长随总算引入正题,说起朱小侯爷的烦心事:“你是不知,咱们小侯爷是个长情的人,钟情于金陵的前魁首牡丹,日夜惦记忧思难忘。我想,若是谁人能替小侯爷寻来,小侯爷必然大悦。这等机会你难道要错过?不过一妓,却能换你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段宏无意识地重复着,眸光猛地大盛。

    “当然。”常随循循善诱,欢畅的笑里是奸计将成的喜悦。

    牡丹已然听不下去,她步步后退,几乎要瘫倒在墙边。

    待至天明,段宏归家。她存着最后一丝念想,可一纸卖妻文书,还是将一切都定了性。

    她曾是一代国色歌姬,为爱下嫁穷秀才,而他却只想卖妻求荣

    牡丹仰天长笑,握着那卖妻书的指结惨白:“如此,我还要多谢段郞送我扶摇直上的恩情。”她连说三个好字,待喘匀了气,便一步一步地踏出院门,踏向上去往朱侯府的道路。

    隔日,通州城外的长堤之上,朱小侯爷亲自坐镇,见证一对夫妇的和离场景。

    段宏被拉来时尚头脑发懵,便见穿一身牡丹花纹嫁衣的牡丹傲然而立,手中握一卷和离文书。

    10

    牡丹昨夜是去了侯府,朱小侯爷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不想担一个抢夺人妻的名头,指望着世人的口诛笔伐都丢与那段宏。

    既如此,她便送他一个更为名正言顺的理由。

    有欲卖妻求荣的夫与贪图富贵求和离的妻挡在前头,谁还会在意这背后的一切是否是另一人的杰作。

    朱小侯爷当时听罢笑眯了眼,哪里会不赞成这等绝妙计谋。他虽有心纳牡丹入后宅,可为了一妓着实犯不着大张旗鼓。

    牡丹率先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笑得欢喜,待得勾了众人魂魄,才转身为凄厉,道:“我被迫入风尘,所求只为寻一个能将我当成妻子的良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相濡以沫一生。自遇你始,我见你真心待我便还之以真心。可临到头来,你却因风言风语疑我辱我,我本以为不过是你耳根子软些罢了,却不曾想你自始至终都只是将我当做可交易的妓子。你既中道见弃负我真心,那我也必与你恩断情绝。今日还望诸人做个见证,妾不曾负段家郎君半分,是段家郎君负妾耳!”

    这般铿锵之言随风传遍凑热闹的人群,众人听罢皆群情激奋,唾骂段宏负心薄幸。朱小侯爷更是带头起哄,眉眼里俱是唾手可得的笑意。

    牡丹骂完猛然转身,横眉立目对着朱小侯爷,愤愤的目光里里皆是对其啖肉啃骨的仇怨:“朱小侯爷,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洗毁人姻缘断人恩爱,我牡丹纵死不往。你以为拿捏住段宏便能操控我的命运,可你给我记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绝不会再任你们摆布。”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纵身一跃,从长堤入水视死如归。

    众人只瞧见一道火色艳影从面前一闪而过,再伏于岸边,只瞧得见那涛涛的浪花,瞬间便淹没了那嫁衣上的傲然牡丹纹样。

    一代名姬就此零落,岸边朱小侯爷直呼暴殄天物,而那段宏手握和离之书,眼底流下一行血泪来。

    11

    转眼之间,牡丹自殉已过一月有余,再滔天的热闹也渐渐平息下去,徒留下众人在茶余饭后的扼腕。

    段宏自那一日后便病了,也不知是否是亏心过度,待到牡丹断七之日,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来到牡丹的衣冠冢前,为她点燃送归的纸钱。

    忽狂风大作,隐隐绰绰的烟雾里升起一面容惨淡的身影。

    那身影披散着长发,惨白的面颊上依稀还能辨认昔日娇容,似是牡丹的魂魄魂兮归来。

    她对着段宏淡然一笑,似将今生的羁绊悉数消解。段宏又羞又苦,无尽的懊悔里夹杂着痛苦的泪,他砰地跪了下来,欲起球牡丹的原谅。

    可牡丹一言不发,不过片刻又消失在这寂寥的夜中。

    不出几日,那段宅里便传出疯疯癫癫的似哭非笑声。左邻右舍都道那段宏已然疯癫,整日里抱着牡丹的遗物喃喃自语。

    而在此时的前缘坊里,一身素衣装扮的牡丹蜷缩在榻间,看着她那件牡丹绣纹的嫁衣默然不语。

    当初,牡丹定金虽退,可兰鸢还是将其绣好,只待将来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赠与牡丹。可就在昨夜,牡丹在离了段家去侯府之前,先来了寻了她。

    牡丹在取了嫁衣的同时求她帮忙,其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场戏,若能成功,其便能彻底远离这些纷杂的苦难,远离那些叫其伤心憔悴,差点儿丢了本心的恶人。

    当年,她被一恩客逼着跳了河后便一直苦练泅水之术。本想着下一次再出现那般情形时能有个自救的措施,不成想竟会在这一次投河自尽的戏码里起了大用。

    “是不是我用错了方法,才导致如今的这般结局。还是说情爱之事本就经不得半丝的考验。”牡丹捧起嫁衣,眼角有泪痕划过。

    当初,她虽钟情于段宏,为了能用自由之身与他白头偕老,不惜挑战了宿平侯的底线。可等到梦想成真,从前的孤勇又化成浓浓的担忧来。

    在这场看似美满的姻缘里,一直都是她在逆势而为。段宏虽爱她信她,却素来是个耳根子软且没有主心骨的小男子。

    这样的男人在情浓时自然千好万好,可当听多了外头的流言蜚语,且自己再也给不了他富裕豪奢的生活时,他还能待她如一么?她着实不敢轻易拿一生来豪赌。

    昔年,宿平侯府的世子妃明玉曾给她指过一条明路,说通州前缘坊的兰鸢乃第一心善人,是个能共谋心思的奇女子。

    而她离了金陵后的第一站便是通州。既有此前缘,她便执意要试上一试。

    第一试在前缘坊门前,她的身份被浪荡子揭了穿,那时的段宏护她爱她,叫她差点儿便弃了那点子“小人之心。”

    第二试在段宅的冲天大火中,千万家财被“付之一炬”,段宏虽心疼不已,可到底还是将她纳入羽翼之下。

    她精心谋划,本以为算无遗策,却着实错估了人心。此后种种皆为痴妄,她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将命运交托于别人之手。

    “日后有什么打算?”兰鸢问,替她补好嫁衣。

    “且先离开这伤心之地吧,从前我自认通透,没想到仍旧在情字上栽了跟头。如今想来,自己竟活成了个笑话,劝诫别人时全是自强不息的大道理,轮到自己时却依旧犯了糊涂。今后,我必不会再为了个男人而委曲求全。”

    “也好,换个环境也算换个活法,我自信你能过得很好。”兰鸢轻笑,红颜傲骨如牡丹,定能在这份俗世的羁绊里,挣扎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原标题:《傲红颜:花魁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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