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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本期报网联动，我们向您推荐我市作家丁友星发表在《安徽文学》2018年增刊上的中篇小说《铁水漂》。该小说取材于作者童年的故事，其中一件恶作剧一直潜藏在心底，当记忆不经意间被激活，生发出新的感慨。

作者简介：

丁友星，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一届会员代表）、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阜阳市作家协会主席、鲁迅文学院2005年第五届高级研讨班（中青年文学理论评论家班）毕业。现供职于阜阳市文联。笔名：丁醒；网名：中国先生；男，1965年11月生，安徽省无为县人。作品曾多次获奖、被选载。目前主要从事小说、诗歌、文学理论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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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梗概：

童年就像一缕温暖和煦、四季如春的阳光，一直深深地潜藏蛰伏在我们每个人的记忆与岁月里，平常我们一般很难感受到它的存在与显现；但是，它一旦被我们或者他人的某种言行有意无意间触及到的时候，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它的温暖和煦、四季如春所熔化。这样，我们即使有再阴冷潮湿、漆黑昏暗的心灵，也都将会被它的光芒四射、强烈照耀点亮。

中篇小说《铁水漂》取材于我童年的故事，描写的是我们三个小伙伴的亲身经历。在故乡，童年的我们一起干过许多记忆难忘的事情，值得我美好的追思。其中，在这里面有一件恶作剧最为明亮耀眼、光彩夺目，那就是我们仨为了报复一个人，偷出了他家的菜刀、锅铲和铁勺在家乡的永安河上打水漂。故事虽然简单，但却充满着童趣。

我们仨分别是山奈、水猫和我。如今，几十年过去，水猫已经成为古都开封某一个区举足轻重的国税局局长了，山奈也成为故乡乡镇中心学校的校长，惟独我却成为一位门庭冷落的爬格子的文人，成年累月地在那里苦思冥想地码着无人喝彩的、孤芳自赏的文字。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仨一起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地走进我的中篇小说《铁水漂》，并且最终超越自我、穿越时空地成为我小说中的三个人物。

哦，童年！你的岁月犹如天空中一划而过的流星，拖着长长的、优美的尾巴，夹带着我们多少灿烂多彩的梦想，在岁月的深处消失；但是，它们却被我们不经意间深深地潜藏在心底，储存在记忆中，又不经意间被激活，然后，朝向我们的人生展开一场经典的、难忘的精彩回放！这就是我的中篇小说《铁水漂》。

铁水漂

丁友星

壹

或许是它发现我今天心情不爽情绪不高的缘故，红项圈表现出来的善解人意曲意逢迎程度简直达到了竭尽巴结、讨好、取悦我之能事。当我刚刚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溜上永安河堤大坝时，它便已小心翼翼地跟上我头顶的湛蓝天空飞转流云，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或地面或空中，或岸上或水面……摇尾乞怜地表演着它的奴颜婢膝。你瞧，一会儿，它剑指蓝天一飞冲天直上云霄，在宽广无垠的天空中翻滚腾飞它那银灰色的身姿；然后，它又敛翅收翼地任由自己身躯，从天空中垂直落体直线下坠，直至快要贴近地面时，它才一个腰身翻起，羽翼乱舞地擦拭我脚面，身姿优美、嬉戏、献媚地飞去。一会儿，它又急速向前长驱直飞翼底生风，转眼便在我视线里销声匿迹不见踪影；然后，它再兜出好大一个圈子，才从我身后猛然闪现出它突飞猛进疾如电闪来，且紧贴我耳畔倍道兼程呼啸飞过，而就在它飞到我眼前时，却又张开翅膀风云变幻减速滑行。一会儿，它又逆向向后，举翼生风飞逸绝尘地把我迅速反推于前；然后，又再兜出一个巨大的圈子，突然从我眼前正前方的远处浮现，渐远渐近渐小渐大，当它飞至我面前飞临我头顶时，还用翅膀嬉戏顽皮讨好卖乖地拍打一下我头发。一会儿，它又朝向河面，附势而下蜻蜓点水般地溅起一片细小波纹涟漪荡漾曲去；然后，便带着两翼潮湿湿润风生水起反身飞回到我面前……然而，尽管它这样花样百出地表演、卖弄、献媚；但我糟糕透顶的情绪却怎么也提不起一点兴致情趣来。相反，我还一反往日常态，对此置若罔闻，弄得它兴意阑珊地飞往村前的晒谷场，停立在山奈、水猫和我常去的白果树上，等待我的鹅行鸭步姗姗来迟。

其实，那个下午天气极好，太阳金光灿烂耀眼夺目，但它却和我心情情绪形成强烈反差。说到底，这一切都归罪于我昨天那场该死的恶作剧。

在那场该死的恶作剧中，我就像所有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所惯于表现的情节一样，把一只事先预备好的蓝青蛙，以一种惯用伎俩，放在我们班男生公认的可无可辩白的最美丽最漂亮的女同学桂枝的铅笔盒里。目的就是等桂枝打开铅笔盒时，好好地美美地坏坏地吓她一跳，以便引起她对我产生更大的关注更多的联想。或许这就是我们那个年龄段农村男孩对女孩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表达方式，原不足以引起多大的轰动效应轩然大波。但就是这么一个屡见不鲜的小恶作剧，却由于桂枝的胆小失措，最终导致后来一场本不应有却不可无的恼人结局。我不明白，一个农村女孩，哪有那么娇气、胆小、怯懦呢？再者说，她胆小失措就胆小失措吧，偏偏打开铅笔盒时又是时间不巧空间不妙，正当我们上课时，她打开了；且还在班主任老师讲课情绪刚刚进入热烈兴奋时，她鬼使神差神经短路地打开了铅笔盒。当时班主任老师才从讲台上走下来，刚走到她的课桌旁立住脚步；同时，他还正在情绪饱满音质雄浑地朗诵毛主席“老三篇”里的《为人民服务》，朗诵到“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时，不知怎么一回事，一向学习刻苦听课认真的桂枝这时注意力分散思想走神地打开铅笔盒，猛然看到我早已放在里面的蓝青蛙，一声惊吓，魂飞魄散惊恐万状的她便将铅笔盒连同里面的蓝青蛙一起打翻在地，不偏不倚不左不右，正巧砸在班主任老师脚背上。真没那么无巧不成书的，简直巧得无人敢信，巧得我龇牙咧嘴面容扭曲，仿佛我牙龈发炎，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这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意外变故，也令班主任老师吓了一跳。随即，他的课文朗诵也戛然而止了。只见他反应迅速行动敏捷地从课本上移出目光，稍稍稳定一下情绪，便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低下头去察看脚下发生的情况。或许是蓝青蛙在桂枝的铅笔盒里憋闷囚禁得太久的缘故，或许是蓝青蛙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的缘故，一着地，它便迫不及待地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往教室外狼奔豕突仓皇逃窜而去，气得班主任老师嘴歪眼斜地吼叫道：“这是谁干的？给我主动站起来！”同时，他目光尖锐地投向山奈、水猫和我这边而来，仿佛里面藏着不言自明的内容。

山奈、水猫和我的座位本不在一排，由于我们仨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他们俩便仗着我的势力，强行霸道地与我座位两边的同学调换了位置，和我坐到了一起。现在，他们便一右一左地坐在我两边。当班主任老师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奔突我们这边来时，山奈、水猫便一改平时威风八面盛气凌人的气势与表情，变得异常猥琐、窝囊、怯懦起来，甚至还有些低眉顺眼地连班主任老师的目光都不敢碰触相遇一下地俯首下视着。于是，我在心里恶语相向地咒骂他们是胆小鬼窝囊废，竖子不足与谋等等贬损他们的语言，恨他们没学到一点像我这样的大将风度大家风范，以及处变不惊遇事不乱不动声色不漏痕迹的气度与城府。可是，说来也怪，山奈、水猫越是唯唯诺诺地掩饰，班主任老师反而越是点名要问他们。这不，班主任老师已将我们仨中胆量最小心理素质最差的水猫最先喊站起来。而水猫还坐在我的右边，离班主任老师最远。当水猫勾着脑袋塌着眼皮站起来时，班主任老师才走过去压低嗓音问他：“你知道是谁干的吗？讲！”虽然水猫胆量在我们仨中，他与山奈和我不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但他也不是孬种，也称得上好汉。他就那么一声不吭半字不语地站立在那里，终究什么也没讲什么也没说，身上散发出一股哥儿们义气与宁死不屈绝的英雄气慨，没辜负我平时对他真心实意掏心挖肺的好。

出乎意料的是水猫一直不作回答，班主任老师也一直不再催问他，仿佛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当中想象之列。一切现象与事实都在表明：班主任老师可能已做好不急于求成不急功近利的打算了。于是，他重又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地返回来，走到我左边山奈面前停下来。期间，班主任老师自然别无选择势所必然地路过我面前，即使这样，他也全无问意地从我面前径直走过去。一句话：他就是不理我。他站立在山奈面前，双眼直勾勾地冷飕飕地看着山奈，看得山奈浑身上下躯体内外没有一块地方感觉到舒服。最后，山奈被班主任老师看得如坐针毡，实在受不了了，没等班主任老师点他名，便不打自招地主动站了起来，更丢人现眼的是，还未等班主任老师问话，他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抢着对班主任老师说：“我不知道！”然而，班主任老师更加奇怪，不知他肚子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开的什么花。当他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听到山奈回答后，他既不作任何肯定又不作任何否定，立马又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地返回到讲台上。他就那么严肃冷峻阴森可怕地站立在讲台上，缓缓地慢慢地一个学生不落地环视教室一周；然后，他背起双手微视双眼地看着我们，时间好像长得像一个世纪又短得像一瞬间似地过了许久，他才开始罔顾左右而言其他地拿起课本，跳过课文里一些内容意味深长地耐人寻味地再次朗诵起毛主席“老三篇”里的《为人民服务》：“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可是，当班主任老师朗诵到这里时，他突然又不知何意地将课文定格在这里，不往下朗诵了。他谁也不看谁也不问地沉默在那里。

这时，我纳闷地想：“班主任老师为什么不问我呢？山奈、水猫在我一左一右他都问过了，而我夹在他们中间，论常理应该不可能被忽视，为什么他偏偏不问我？”其实，我的心早已悬空不上放置不下，就像灌满了铅水，等待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地责骂了。可是，他就是无视我，且还在那里正色庄容地朗诵毛主席文章。其中用意究竟何在？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让我会意理解会心发现他的用意，然后主动站起来屈服认错呢？还是想用与对待山奈、水猫体罚羞辱追问暗示的不同方式方法来考验我的心理素质承受能力呢？可气的是，山奈、水猫恨铁不成钢大失我望，一个个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以为我真的傻不隆咚到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似的。其实，我早就打定主意要解救他们了，虽然他们能做到哥儿们义气，没有背信弃义地供出我来，但他们还是打心眼里盼望我赶快站出来换回他们的自由。他们一左一右不胖不瘦地站立在我两边，就像两座碍手碍眼不合时宜的山峰。处在他们当中，我成了两峰之间凹下去的深谷，使全班同学的目光齐齐刷刷地毫无保留地都投到我这里来了。他们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地知道桂枝铅笔盒里的蓝青蛙就是我放的，山奈、水猫只不过在替我受过为我背黑锅而已。如果我再不站出来勇敢地承担错误担当责任，今后我肯定会被全班同学所不齿所诟病，尤其是在山奈、水猫那里，或许我可能会因此与他们连好朋友都没得做了，更别说还想让他们今后仍能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地听从我的命令与指挥了。想到这里，我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不管不顾山奈、水猫他们了。于是，我奋不顾身地义无反顾地站立起来，大声对全班同学更是对班主任老师承认说：“这事是我干的，与山奈、水猫无关！”

此话一出，我顿感全班同学都像松了一口气落下一颗心似的。仿佛之前，他们一直都在提着一颗心似的，这会儿都被我放下来了，舒服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便前所未有地简单前所未有地顺利了。山奈、水猫理所当然地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剩下的我一个人只能像孤岛突兀孤峰凸显地站立在座位上，被班主任老师批评得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无地自容……最重要的是，令我在全班同学面前颜面尽失威风扫地，尤其是在我暗暗喜欢偷偷热爱的女同学桂枝面前。

说到这儿，智慧超群聪明过人的你该彻底明白我今天为何会如此情绪低落心情惆怅了吧！你说，我哪里还有心事与闲情去欣赏、赏识、赞叹红项圈这些自作多情时宜不合的表演卖弄呢！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空间换一种心境，搁在平时，我一定会开心愉悦地大加奖赏它；但搁在今天，我一点也提振不起自己的精神状态来，也就无从谈起对它的表演卖弄赞叹赏识了。这一点，红项圈哪里知道。但不管怎么说，它还是做到了它应做的一切，尽到了它应尽的一切，也算它费心费力尽职尽责了。在此，我只能先暂时将其一一记在心里，待来日，我的心情一扫今天的迷雾阴霾愁容密布后，再对它作出应有的鼓励补偿吧！

贰

故事叙述至此，我猛然想起一件大事忘了告诉你们，那就是：红项圈是谁？有人知道吗？知道的人，说明你秀外慧中聪明睿智；不知道的人，也没关系，不说明你愚昧无知反应迟钝。因为这一切后果都是因我而起，怪我言帚忘笤。我应事先想到告诉你们，好让你们预设思维有所准备。真乃抱歉痛心疾首之至也。但愿未给你们造成思维混乱，否则，我罪莫大焉。

其实，红项圈既不是人，也不是物，它是一只极其聪明伶俐抓巧弄乖的信鸽。可以这么告诉你们，它被我豢养多年玩弄多载，在我的生活与生命中，已成为我至爱无上怜惜无下了。当年我发现它时，它小得可爱弱得可怜，只那么一点点儿大，实在不起眼。不过，当它第一眼看到我时，它那会说话的小眼睛便知道眼巴巴怜兮兮地盯着我，且目不转睛，好像在告诉我它对我缘深似海，哀乞我收留它豢养它。而我当时，最主要的是第一眼便看到它那小小的细细的长长的脖颈上，长着一圈特别耀眼颜色鲜艳光彩照人的红色羽毛，显得特别诱人眼目撩人心旌，仿佛我们江北水乡孩子的脖颈上戴着的一只银色项圈，目的是把过去年代出生率不高、成活率不大、长大成人不多的孩子，用一只银项圈将其生命圈住长命百岁似的。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我的目光如炬才被它深深地牢牢地吸引掏空，进而对它兴趣盎然无以自拔。试看，它那脖颈上生长的红色羽毛多么漂亮艳丽美丽动人，红艳艳的色彩就像泣血的红杜鹃，既喜庆又吉祥，令我当时的心情乐不可支喜不自胜。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它豢养了起来，且把它当成掌上明珠心甘宝贝，甚至还特意为它起了一个极具形象特征的名字，叫：红项圈。从此后，我便一门心思扑在它身上。美呀，美得我忘乎所以，几乎每天都忘不了精心周到地豢养它，调理训练它，眼看着它一点点长大，一天天长大，渐渐地慢慢地，它也一招招一式式地懂得我的心思好恶喜怒哀乐，且能准确无误不折不扣地去执行我的意图愿望，甚至还能先意承旨投我所好，或翩翩起舞头摇爪蹈，或翻腾振翅羽翼飞扬，或停留悬滞疾飞速行……总之，它的一切行为方式活动范围都在我的喜怒哀乐中，简直就是我一只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传声筒表演器，百依百顺我的任何指令。也就是说，我让它飞它便远走高飞适时而归，让它停它便停飞不前立等可飞。说得绝对一点，它已融入我的生活融入我的生命，成为我生活与生命中一只彻头彻尾刻骨铭心的精灵。

这不，此刻的红项圈正在揣测我意，且心有灵犀地站立在村中晒谷场边的白果树枝上，将头伸向我所前来的方向，眼睁睁热旺旺地看着我远远地慢慢地走来。也真不负它的所等它的所猜，我便真的这么径直不曲地走到晒谷场边的白果树下，一屁股坐在发热的场地上。不过，一会儿，我便开始伸出双手抱着后脑勺，枕着暴露在外凸出地面的白果树根躺下身子，有眼无珠地仰望眼前那片被白果树枝叶撕碎半边残缺不全的天空发呆。而它却更是丝毫不敢懈怠，一直警惕戒备地站在白果树枝上，低头俯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仿佛它就是一位时刻待命整装待发的战士，随时准备投合呼应我发出来的任何指令。

然而，所不同的是，我却有点茫然无心超然物外，丝毫看不出任何目的性，就那么无思无想脑海虚空地躺在白果树下仰望天空面无表情沉默无语地发呆。不过，我必须重申一遍，那个下午太阳极好极好，与我的心情情绪形成了鲜明对比强烈反差。它热辣辣地明晃晃地照在我头顶上的这棵葱郁茂密粗壮高大的白果树上，晒得白果树冠之外的大地都在我周边放着耀眼毒热明亮刺目的白光，而不甘燥热躁动不安的白果树却在我的颜面目光之上煽动着一树枝叶的小小叶扇，试图想将这个下午的暑热驱赶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口深水池塘里去，溶解成一片一片丝丝缕缕的清凉来。但此刻，躺在白果树下的我却经不住这天气气候的暑热，开始变得心烦气躁思乱如麻，想找一个不顺眼的目标对象发泄一下内心愤懑怒火怨气。偏偏这时的太阳又是如此无孔不入，将它无数道光线针一样地扎到我的身上、脸上和四周的土地上，更加刺激我烦躁不安的情绪。我的嗓子眼里就像卡着一口浓痰，总觉得不吐不快。但表面上，我却装得若无其事平静如水的样子，瞪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瞅视着被太阳晒透的天空。打眼看我，仿佛我在若有所思心有所想，又仿佛在无所事事无所用心。这时，我猛然想到班主任老师他爸，是我报复班主任老师的最佳对象。于是，我的精神立即为之一抖，神情立即为之一振。我一轱辘爬起来，用力向一直站立在白果树上等待我指令的红项圈一招手。早已严阵以待的红项圈，立即便像随机待命的战士箭一样地俯冲下来，在快要抵达我头顶时，训练有素地张开翅膀面我而来飘落而下，且轻轻巧巧稳稳当当地站立在我刚刚伸出去的手掌心上，焦急兴奋迫不及待地仰望着我。而我却神态自若一丝不苟地伸出另一只手，极其爱怜温情地抚摸着梳理着它美丽羽毛。突然，我将用来抚摸梳理它羽毛的这只手向下一落，与托着它的另一只手合拢一起捧着它，猛地向上双手一扬，便把它出其不意地抛了出去。但它也不失我望反应灵敏地飞上蓝天，带着我的意图用意，仿佛领到什么重要将令似的，飞快地飞入干热透明沉寂宁静的天空。但就在即将准备离开我身边前，它还总是不忘无限忠诚地在我头顶盘旋几圈，然后才习惯性地撒下一串鸽哨，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地飞向村中而去。

叁

对于我们而言，红项圈就是一个特定的约定信号。它是山奈、水猫和我共同特定约定的，且已约定俗成相沿成习。如果言简意赅要言不烦地说，它就是我在需要号召召集山奈、水猫统一行动时，放出信鸽红项圈去通知他们。山奈、水猫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因为他们是我同村同校同班同龄的最好的小伙伴。我们仨纠集在一起，可以这么形容，好事干得不多，坏事干得不少。反正，男孩们该干的那些坏事，比如：偷人家田里的瓜，摘人家树上的桃，摸人家篓里的鱼，欺负人家女孩，以及打架斗殴等等，我们统统干过。因此，当山奈、水猫一听到红项圈在天空盘旋飞翔发出召唤他们的呼哨声时，他们便感到心情激动亢奋不已。且我还敢肯定，他们的心一刻也不曾寂寞枯萎过等待，特别是水猫，他的那颗骚动不安激烈狂野的心会更加按捺不住了。现在，他们就像两名待命出征奔赴沙场的忠诚战士听到久别的军号声一样，想尽一切办法借机从家里准时溜出来，跑到晒谷场白果树下与我汇集结合，听从我的发号施令颐指气使。这不，红项圈飞进村不久，山奈、水猫便气喘吁吁喘息如牛地赶到我面前，且站直腰板向我报到了。

尽管这次已不是我们第一次集中统一行动，但当山奈、水猫一起站到我面前时，我的精神状态还是不禁为之一振焕然一新，一扫刚才的颓废心情萎靡状态。于是，我就像一名经验丰富战功卓著的将军，严肃认真地巡视了他们一番，或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或从上到下，或从下到上，然后再煞有介事地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来望望天空。只见天空中，忠于职守尽职尽责的红项圈，在完成它的使命任务先行飞回来向我复命后，现在正得意洋洋沾沾自喜地在我们眼前翻飞起舞嬉戏玩耍。它一会儿天空，一会儿地面，一会儿白果树上，一会儿白果树下，一会儿又绕着白果树飞行，恰似一个顽皮兴奋的孩子。从表面上看，我的目光是在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地注视红项圈的得意飞行；但实质上，我的目光则是在侧目斜视山奈、水猫，以便随时掌握他们的情绪变化心里动态，进而把握火候选准时机，恰到好处恰如其分地发布我的指令。所以，我一直在隐忍不发待机而动，直至山奈、水猫的精神紧张至极高潮迭起时，我才伸出手掌，让红项圈停止它的玩兴正浓飞翔正健。而聪明过人训练有素的红项圈也能心领神会适可而止地向我飞来，且优雅自如地张开它的翅膀从空中滑翔而下，仿佛一架刚刚圆满执行战斗任务凯旋而归的战鹰返回航空母舰，稳稳当当准确无误地降落在我手掌心上。而我则稳如泰山地站立在那儿，手掌托着红项圈，一脸神态庄严地看着山奈和水猫，并在他们的脸上勘察巡视搜索捕捉了好一会儿，才装腔作势地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出三个字：“我命令！”便打住话语不说了。即使这样，也喜得山奈、水猫应声而动遵言而行，立即将双腿并拢双手贴紧裤缝四只眼睛平直向前，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等待我的下文。而我却故意从容不迫旁若无事地拖延着时间，以便增添山奈、水猫的紧张感和神圣感；进而进一步提升他们的兴奋点和高兴度，待到他们的情绪兴奋激动到完全如我所愿后，我的目光才再一次从他们的面部表情神经末梢上一一勘察巡视搜索捕捉而过。

然而，就在我一切准备就绪正要向山奈、水猫进一步下达指令的关键时刻，妹妹突然不请自到地从晒谷场旁边的白果树后面钻出来，贸然而至，一下子打乱我的方寸定力，差一点搅黄我们的行动计划。她脚步如飞地跑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胡搅蛮缠地摇着说：“哥哥，你们上哪儿去呀？也带我一个嘛，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气得我两眼发绿双手发抖。于是，我语气生硬地反问妹妹说：“带你去哪儿？”

“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妹妹不甘示弱地说。

“不行，我们有事，你去干嘛？回家去！”我态度坚决地命令她说。

“不嘛，你们有事，我也和你们一道有事去。”妹妹毫不惧我地说。

“告诉你不行，还去什么去！”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为什么你们能去，我就不能去？”妹妹强词夺理地反问我。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什么为什么！”我的态度更加决绝地说。

“我要去，我要去嘛……”妹妹依旧去心不死地和我死缠硬磨着，差点把我闹得丧失了意志，改变了态度，答应她的要求。但当我再次想到此去的使命任务时，我的态度便又不容置疑下来，说：“不行，就是不行！赶快回家去，不然，我要打你了！”说完，我故意将手抬到妹妹的眼前晃动着，做出要打她的架势。可是，妹妹根本不吃我这一套，不理我这一茬，她依然固我地说：“我就不，就不，就是要跟你们一起去！”

妹妹的话音刚落，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我便真的假戏真唱地将巴掌打在了她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脸响，妹妹应声而哭席地而坐，揉着双眼声泪俱下地撒起泼来。看到妹妹哭得如此伤心动肺涕泗横流，我的心就像打翻的五味瓶，极不是滋味，同时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于心不忍。因为平时我最宠溺娇惯的就是妹妹，可以说，她长这么大来，我还从未无缘无故无事生非地动过她一手指头。惟独今天事出有因情况特殊，非同寻常时间可比，情急冲动之下，我才不得不向妹妹举起罪责难逃的手掌。其实，我这一巴掌，虽然迫不得已地打在妹妹脸上，但它却沉重有声地痛在我心里。也就在这时，妈妈正好路过我们这里，当她看到妹妹挨打并在伤心动肺地哭泣时，便一语未发地拉起妹妹的手便走；但我能明显感觉到，妈妈十分气愤恼火。只不过，她没说出来而已。她一边拉着妹妹回家，一边疼爱有加地哄劝妹妹说：“哥哥坏，不跟他玩，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就不给他吃，馋死他。”以此屡见不鲜屡试不爽的方法巧妙地化解了妹妹心里的委屈伤心。

然而，最让我吓出一身冷汗的是，班主任老师爸恰巧也在这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好像刚从村外匆忙而来，要到我们村办一件什么意义特别的大事，或者说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但当他看到妈妈拉着委屈哭泣的妹妹往回走时，他特意走上前来安抚宽解妹妹几句。接着，他既像一语双关，又像有口无心地对妹妹说：“不去就不去，去了有什么好？说不定还会自找麻烦呢！”说完，他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扫视我们一眼，再无下文。

闻听此言，我不禁在心里打起了激灵：“难道班主任老师爸已知道我们的一切，掌握了我们的行动计划，明白了我们的去向？此来，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摸清我们的情况的吗？”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会的！我们的行动计划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或许这只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没事。”人在关键时刻，总是喜欢寻找一切对自己有利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撑腰打气，我也概莫能外。最后，我还是轻松自信地排除了心中的一切疑虑心结，强迫自己说服自己；要不然，我怎么能鼓舞提振山奈、水猫的士气与信心呢！于是，我想，现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必须尽快把山奈、水猫的胆怯害怕，重新拉回到刚开始我所营造渲染的气氛氛围中来。为此，我再一次如法炮制地使出我的惯用伎俩。结果，我的努力成效显著效果凸显，很快我便将山奈、水猫推进我所需要的状态中来了。直到这时，我才底气十足地下达进一步指令。不过，我此刻的语气声调已作了适当的调整改变，以免不必要的挫折失败而有呼无应。接着，我说：“现在，我们要去干一件既冒险又好玩的事，你们敢不敢去干？”

尽管我的嗓音低沉、凝重、沉潜，且还含有一丝疑问成分；但明耳人一听便能感觉到这是我刻意炮制出来的，与寻常相比，我的声音明显意味不同地透着一股少有的威严霸气，且冷冰冰地冒着一丝凉意。山奈、水猫当然能听得出来，且一听，他们的精神不仅没有懈怠低落，反而更加骚动振奋，同时他们还竖起耳朵时刻等待着最关键时刻的到来。其实，山奈、水猫和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善类，尤其是他们，就喜欢听到我这种声音和语气。他们知道，一听到我这样的语气与声音，就一定会有对他们胃口的事情要干了。他们已好久没有干一件他们所期待要干的事情了，可想而知，他们的渴望心理已干燥得多么裂缝大开了。因此，当我一声令下时，他们立即感到心花怒放，大有喜从天降之感。这时，他们的兴奋点急切感一下子被我提得高不可攀，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碰触到它的项背。这也直接导致他们对我们即将展开的行动产生更多的期许与想象，以至于他们如此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且异口同声地齐声回应我，坚定地说：“敢！”

看到山奈、水猫如此精神饱满情绪激昂，我当然也会作出同样精神抖擞的反应来。于是，我立即摘下红项圈腿上安装的鸽哨，然后再次将双手一扬。这样，我手掌的航空母舰顿时便又倾覆了，红项圈“扑啦啦”地像一架舰载飞机离开甲板起飞升空跃然而上，再一次飞入天空。这次，摘去鸽哨的红项圈因为没有接到我的明确命令既定暗示，也就没有再次飞向村中，以及其它任何方向；而是善解我意地盘旋在我们的头顶，等待着与我们一起同行。这时，我也进一步地从山奈、水猫眼睛里读出他们的情绪已抵达兴奋的高潮、喜悦的顶点，读出他们的跃跃欲试蠢蠢欲动。我知道火候已到。于是，我在未告诉他们任何具体行动内容的情况下，武断主观地下达一声指令说：“出发！”而山奈、水猫也不问青红皂白子丑寅卯，便再次异口同声地齐声回应我的指令，道：“是！”

就这样，头顶上飞翔的红项圈和地面上行走的我们，绝妙地构成了一个“空陆一体”化的立体队形，在我的精心安排周密策划下出发了。只不过，唯一不协调的是红项圈飞前飞后，飞来飞去，飞飞停停，看似兴奋激动欣喜不已，实则是找不到飞行方向。这不，当它向前飞远了，便再折回来从左边向后飞翔；当它向后飞远了，便又再赶上来从右边向前飞越。其实，不仅是红项圈找不到飞行方向，就连山奈、水猫都不知道我们要去的具体地点确切方位。反正，他们不闻不问，就这样盲目地跟在我后面走着，红项圈同样盲目地在我的头顶飞着。十分有趣的是，红项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飞翔，无意间却飞出一个非常科学专业的军事行军布局图。不是吗？你瞧，红项圈的这种飞翔仿佛在我们的头顶构筑了一个严密无间毫无疏漏的圆形安全防空网，掩护着我们奋勇前进阔步向前。

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男孩在一起更是一台戏。那个下午，山奈、水猫和我在一起便演出了一场大戏，至少在我们孩子眼里看来是一场大戏。也正是由于这场大戏，它让我在孩提时代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奸诈险恶与成人世界的畏惧可怕，以至于我今天总结起来都还认为其具有很强的典型性与深刻性。

自打我们从村晒谷场的白果树下出发后，我们一行三人，就那么一路威武雄壮气宇轩昂地朝着班主任老师爸家的荷塘进发了。但我们的行为也不都是莽撞无知。为了安全起见，在到达目的地展开行动前，我们还是比较精于思考地在荷塘边芦苇荡中先驻足蹲守一会儿，仿佛我们是三个经验丰富久经沙场的侦察老兵，在平心静气地观察周围的敌情，遍览无余地搜寻看荷人的蛛丝马迹异常动静。你瞧，我们仨就这样一字形排开，趴在芦苇丛生的绿草如茵苇叶铺地中，像三根经年累月枯槁不朽的木桩，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非常时机的悄然降临。同时，我们也不失童心地相互惊扰，且时不时地抬起头颅端详仰望荷塘上的天空。红项圈更是善解人意通灵人性地躲到一边去了，它兰质蕙心地卧在芦苇丛中一棵小树枝上，蛰伏在那儿安定有素地盯视我们的蹲守潜伏，仿佛它在告诉我们说：“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暴露目标惹是生非的。”

这时，一朵棉白色的流云飘飞过来，立即进入我们纯净清凉宁静如水的视野。我们的心同时湛然一空怦然心动起来，一下子便忘却了自己来时的使命任务，怡然欣喜地赏析起流云的变幻莫测波谲云诡来。其初，棉白色的流云似一片飘扬的叶子，随风飘展顺势流荡；渐渐地慢慢地缓缓地，棉白色的流云便幻化成一只熟透的白苹果，令我们垂涎欲滴满口生津；接着，棉白色的流云又幻化成一匹飞奔的白马，鬃毛竖立迎风招展，奔驰在一望无际茫茫无垠的湛蓝色天空上……于是，我们的心便再也收敛不住了，它们纷纷而起蠢蠢欲动，大有急不可待唯恐滞迟地狂跳起来，且虚拟意至地驾驭着放浪形骸野性十足的目光，跨上白云苍马肆无羁绊地驰骋纵横于天空，直至那朵棉白色的流云撞击到我们村晒谷场上那棵高大的白果树顶上，丝丝缕缕碎落一片时，我们的心和目光才水淋淋湿漉漉地收回来。然而，这一撞击不要紧，我们收回来的目光与心已不完全是原来的目光与心了。它们变得不安于现状，躁动意淫地觉得眼前的荷塘，莲叶朵朵莲花灿烂恰似出浴的玉女，搔首弄姿千娇百媚地扰乱着我们的心，且它们个个身姿窈窕风华绝代地站立在那里，微风一吹不禁都婆娑起舞婀娜多姿起来，特别是那些露出水面的莲花，粉黛娇颜宛如星辰，星星点点灿若星河地撒落一整荷塘……哦，多么意境深邃景情交融的景色啊！受此感染刺激，我们的心与目光再也不想收敛按捺把持有度了，甚至完全忘却了眼前可能存在的险象环生危机四伏。“呼啦啦……”，我们一下子都不约而同不谋而合地站了起来，手脚麻利敏捷迅速地去解衣脱裤，且心急似火地想早一点跳下荷塘，与这些楚楚动人风姿绰约的荷花仙子欢娱一堂，来个鸳嬉蝶舞。

然而，就在这时，我们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地听到有人进入了芦苇荡，且传来由远及近由弱渐强的踩踏碰触分起合并的芦苇摩擦声。冷不防间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变化，这一惊吓无异于晴天霹雳平地惊雷，对于我们的饱满情绪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波。最先是眼疾嘴快的山奈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班主任老师爸！”应声而起，我们的目光一起惊恐万状忐忑不安地朝向那边射去。说起来也奇怪，我怎么就一点也没看清是班主任老师爸呢？山奈这小子眼真毒。为了谨慎慎重起见，我赶紧用一只食指压在嘴唇上，小声地“嘘”了一声，随即将山奈、水猫一起按回原来潜匿蛰伏的草丛里面，不让他们动弹出声，再次平心静气地观察来人动向。于是，我们的目光再一次一起投向刚才的发声源。渐渐地慢慢地影影绰绰地，我们看到一个人影朝向我们这边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双手分开着面前挡路的芦苇，脚下还不时地发出踩断芦苇的“咔嚓咔嚓”声。不一会儿，他便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来到我们身边。果然不错，这个人正是班主任老师爸。他的猛然出现把我们都吓出一身冷汗，以为他已精准定位地发现了我们。这时，我在心里急切地想：“难道班主任老师爸真的发现了我们的秘密？要不然，他怎么会尾随我们而来？可是，又一想，不会的！我们的计划如此绝密，没人知道，即使是山奈、水猫也是最后到达时才知道的。”想到这里，我的心便稍微有了一些把握与底谱。于是，我镇定自若临危不乱地给自己下了一道死命令：“一定要坚持到底，不到最后决不能自我暴露！”说起当时的情形，现在我想起来都十分后怕。那一刻如果不是因为我能及时稳住阵脚，我们便真的差一点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变故与变化，对我们三个涉世不深经验不足的孩子的严峻考验残酷磨练，而丧失控制忍耐的能力，最终沉不住气地主动站出来，让自己彻底地自我暴露自我投降，任由班主任老师爸去宰割了。总之，一句话，就是土崩瓦解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然而，多亏我们潜匿蛰伏的地方芦苇密集苇草深厚，才让我们侥幸躲过这一劫。只是我们不知道班主任老师爸此刻在那儿想些什么，只见他稍作短暂停留便慢慢吞吞晃晃悠闲地走了；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我却能相反地感到他是义无反顾坚定决绝地走的，因为他走时，我看到他连头也未回且毫无牵挂地一直向前走去。不过，在他走出去很远一段距离后，他却反而回过头来，朝我们这边看了看，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我们这里，又仿佛只是含义隽永地望望而已。直到他若有所思地从我们面前彻底走开后，我的心才有空间思考庆幸：“幸亏我们没有自乱方寸，否则，我们真的就会自投罗网了。”不过，当班主任老师爸远离我们面前不久后，他却突然一改原先的行走方式，变得威风八面起来。他不畏路艰地绕着荷塘巡视一周；同时，他还不时地伸出双手攥住芦苇摇曳摇曳，嘴里不住地发出看荷人独有的呼唤声：“哦呺呺呺呺，顺风摇来！哦呺呺呺呺……”其声音洪亮悠长动听优美，仿佛在唱一支简练质朴单纯醇厚的歌谣，传至很远不绝于耳。这样的呼唤一经开始，班主任老师爸就像着了魔似地，在那个期间，一刻不停地呼唤着，且一边行走一边呼唤着。直至他酣畅淋漓地走出芦苇荡时，他才像如愿以偿地停止自己的呼唤，消失在芦苇荷塘之外。

而山奈、水猫和我几乎都被班主任老师爸的呼唤声感动了，且一直陶醉沉浸在他那洪亮悠长动听优美的呼唤声中，久久回味地忘却了我们可能的危险。直到它的余音缭绕回味悠长最后彻底地消逝在芦苇荡上空时，我们才如梦方醒迷途知返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我们再一次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络绎而从地从芦苇草丛中站起来，活动活动蹲伏过久已有些酸胀麻木的手脚，继续解衣脱裤，且又一次欢呼雀跃兴高采烈地把脱下来的衣裤一起乱舞刀枪地扔向草丛苇边。接着，我们便奋不顾身地往一汪清凉绿水的荷塘里跳。看到此情此景，红项圈也欢天喜地欢呼雀跃起来，且还不失时机地飞过来讨好卖乖地巴结逢迎我，以之不住地为我们助兴添彩。这不，它再一次恢复先前活泼可爱的样子，又上下飞舞左右回旋起来，且翅膀还时不时有意故作其态地拍打着芦苇叶或莲叶，发出“噗噗噗”般抑扬顿挫的节奏声，好不优美动听意趣盈耳啊！

伍

班主任老师爸家的荷塘就比邻在我们村西头，被茫茫苍苍一望无际的芦苇丛所紧紧拥抱着。躺在芦苇丛生的怀抱里，他家的荷塘就象一位恬静羞涩的处女，妩媚动人地微睁着莲叶“何田田”般摇曳生姿的绿莹莹倩眼，且勾魂摄魄地散发着魅力深邃的诱惑。同时，芦苇荷塘深处还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鸣和水禽飞落声，伴着微风吹拂时的苇叶、莲叶婆娑起舞时的摇曳摩擦声，使得整座芦苇荷塘有种“鸟鸣山更幽”般的旨趣意境。但缺乏情趣趣味的我们哪里懂得这些风雅情怀，脱光衣服，便火烧眉毛般赤条条地跳进荷塘。而荷塘却是如此胸怀宽广，以其沁人心脾的细腻肌体包裹着我们的淘气嬉戏，让我们的肌肤一触即发般心旌摇曳，清清细细密密绵绵的心旷神怡便丝丝入扣地沁入我们的肺腑心脾肝胆肾胃。

正在此刻，刚刚跳入荷塘里的山奈、水猫经清凉无骨的荷塘之水猛一刺激，便忘却了他们的本意初衷，把头顶上悬浮着的风险危机完全彻底地抛到九霄云外，忘情自得地相互嬉戏打闹起来。你瞧，他们的眉目神情多么兴奋激动！他们打起来的水仗其范围也因此不断扩大蔓延。他们以水为武器，相互攻击，溅起的水沫浪花天女散花般也飞溅洒落到我身上。惹得红项圈也前来凑些热闹，它频繁往复地在山奈、水猫溅起的水沫浪花里穿梭往来盘飞曲绕，大有凑不完的开心快乐。但我必须淡定自若，站在那里，仿佛真像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至始至终洞若观火着。这是警惕性使然，以确保我们此次行动圆满成功。因此，当山奈、水猫的水战进一步蔓延扩大时，我便及时到位地阻止了他们。我以极其威严冷峻的语气颐指气使地教训呵斥他们说：“这是什么地方？班主任老师爸家的荷塘，不是你们的战场！如果你们不想被班主任老师爸抓住的话，就给我立刻住手！”

听到我的教训呵斥，山奈、水猫的水仗戛然而止，吓得红项圈也知趣识相地飞向另一棵小树上躲了起来，且老实安静地卧伏在那里听风观日看水察情。而山奈、水猫在面面相觑一会儿后，也自感无趣地相互做了一个鬼脸，便互弄媚眼地朝着荷塘深处莲叶密集的方向凫游而去。清澈见底的荷塘绿水淹没到我们的唇边，我们习惯性地一口一口地咋舌水皮，下意识地毫无保留地再一口一口地吐出。同时，我们也上下协调地以双脚脚指夹着荷茎，手脚并用地沿着荷茎形成的道路慢慢攀游向前行走，直至找到莲藕已结成的莲叶为止，我们才驻足停下潜水采挖。

俗话说：“春采箭，夏采荷。”在水乡生活长大的人都深知熟稔这句《采藕经》，甚至可以言辞凿凿地说，这句《采藕经》的普及率几乎可以达到妇孺皆知众所周知的程度。我们当然也不可能例外了。山奈、水猫和我未用多少时间，未费吹灰之力，便轻轻松松地各自找到自己所要找到的区位目标。很快，我们便一人手中握着一支撑着绿盖如伞的荷叶茎，兴高采烈地采起了莲藕。一时间，我们把荷塘以外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荡然无存。

水乡的生活实践经验告诉我们，莲藕在荷塘淤泥里埋藏的深浅度，要视荷塘里泥土的泥淖程度而定，一般情况下都在半米深左右，特殊情况下也有或深或浅的现象存在。班主任老师爸家的荷塘便属于一般情况下。当下，我们的脚正沿着手中握着的荷茎在一次次地向下踩去，一直踩到沉睡泥底的莲藕为止，然后，再沿着莲藕睡式卧姿环绕一周踩出一条椭圆形的泥沟，再去除上面覆盖的淤泥，最后一个猛子扎下去，用力一拉扯，一荷完整且白白嫩嫩圆圆滚滚的蓬藕便浮出水面。不大一会儿，进入忘我境界的我们，便彻底地沉浸在兴奋喜悦的采撷莲藕之中了。直到山奈的一声尖叫划过莲叶下荷塘水面，我们才一起目瞪口呆地浮出水面。眼前的情景让我们的目光思维全都傻眼了。班主任老师爸不知何时来到荷塘旁边，现在，他正站在我们面前的荷塘岸上。他已将我们乱扔一地的衣服收拢起来抱在怀里，双眼怒目圆睁地审视着荷塘里惊恐万状的我们。惊起的红项圈也不知所以不知所往，只得在荷塘芦苇上的天空中盘旋高飞不离不弃。好一会儿，我们才开始醒悟回味过来。于是，我们慌不择向地抛下辛辛苦苦刚刚采出的莲藕，想上岸。可是，我们突然发现我们哪儿也跑不了了。因为当我们泡在水里的身子一露出水面原形毕露时，我们才理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个个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无法上岸。再看，班主任老师爸的手正牢不可夺地抱着我们的衣服，掌握着我们的羞耻点。我们只好可怜兮兮地仰望着他的横眉立目，同时，也感到自己凶多吉少情况不妙。于是，我悔恨交加地想：“班主任老师爸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了呢？他又没跟踪我们，也无人告诉他，莫非是红项圈的飞翔泄露了秘密？或许是。”想到这里，我再次沮丧悲哀起来。但无法可想无药可救，我们也只能在内心深处祷告期待班主任老师爸能善心大发，把他怀里紧抱的衣服还给我们，事后哪怕他再怎么严厉凶狠地处罚我们都行。然而，班主任老师爸一脸的乌云密布，让我们彻底地失去了最后的侥幸幻想，剩下的全是灰心绝望。

“上来！”班主任老师爸终于恶狠狠地开口说话了。但我们没有立即响应他的命令，依然犹豫不决地站立在水里，双手交叉式地环抱着露出水面的上半身，竭力拖延着时间，以便在僵持思索中想出一个最佳解救办法来。于是，我们都在心里左右考量：是驯服顺从听从班主任老师爸的命令上岸，还是继续与他负隅顽抗僵持到底拒不上岸呢？思来想去，终无结果。此时此刻，我们的心都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我们都心知肚明，驯服顺从地听从班主任老师爸的命令上岸，我们将受到他严厉训斥；继续与他负隅顽抗僵持到底拒不上岸，我们将……我们无法不陷入优柔寡断的两难抉择当中。这时，班主任老师爸的语气更加严厉凶狠地命令我们说：“上来！”

山奈、水猫和我都一脸的茫然无助，且就像三只泄气的皮球蔫秧的黄瓜，只好缴械投降顺从听命于班主任老师爸的高压态势，垂头丧气地往荷塘的堤岸上爬。可是，当我们刚刚爬上荷塘岸边时，我们却再一次体会到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尴尬与窘迫，羞得我们不得不再一次集体退回水里。立在水中，我们依然茫然无助。就在这时，一个神来之想突然闪进我的脑海；于是，我顺手从荷塘里折了一顶荷叶捂在下身。山奈、水猫看到我这么做了，也学着我的方式方法从荷塘里一人折下一顶荷叶。然而，不幸的是，当我们爬上荷塘堤岸，经过一段芦苇丛生的路程穿梭行走后，遮挡在我们下身的荷叶全被苇杆撕得细碎，只剩下一饼巴掌大的荷叶顶扣在我们的两腿之间，一走出芦苇荡经风一吹，荷叶之筋丝丝缕缕，就像一条条缨须在那儿飘荡飞扬。而跟在我们身后的班主任老师爸却像一位牧人驱赶着一群鸭子抑或一群鹅似的，获益匪浅地驱赶着我们朝村中踽踽而行。此时，红项圈也像一个痛改前非的乖孩子，忠厚自牧地跟在我们身后飞行，极大地失去了来时的活泼精神。不过，此刻的太阳倒是不负我们，依然金光灿烂耀眼夺目，一点不减我们来时的嚣张气焰，照耀在水乡的山川河流、村落田野以及村庄的茅舍土路上，同样也照耀着班主任老师爸驱赶的我们光屁股的身上。我们就那样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亮相于村中的茅舍间土路上，被金光灿烂耀眼夺目的太阳如此这般地照耀透视着，显得极其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且相形见拙之下丢人现眼极了。好在山奈走在我们的最前面，水猫走在中间，我走在最后，他们多少对我有些遮挡掩护作用。即使这样，我们仨如此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暴露在金光灿烂耀眼夺目的阳光下，暴露在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村人面前；也深感颜面扫地尊严尽失，且大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之感，哪儿还敢抬头视人，整个就是一个“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场面啊！

最令我们感到头痛的是，我们的下半身在覆盖它上面的荷叶破碎后，显得暴露无遗；但我们又无法找到东西将其严严实实地遮挡掩盖起来，而不再让其视人丢丑，真可谓隐无所隐藏无所藏啊！然而，更可恶可恨可恼可气的是，一群村中的孩子还在一旁兴妖作怪，他们尾随在我们的旁边，幸灾乐祸地羞辱我们的愁眉苦脸。当我斜眼睨视这群孩子时，我突然情慌意乱地发现一位我极不情愿但又无计可施无法回避的女孩，她也夹杂裹挟于其中。虽然她穿着朴素衣色脱落补丁重叠；但在这群孩子中，我还是能一眼把她认出来。她不是别人，就是我平时偷偷喜欢不知暗恋为何物的女孩桂枝。于是，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转向一边，做了一个毫无意义但又唯一能做的举动。

这时，不知妹妹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也挤进人群当中，且极不安分低调地在那儿挤来挤去。本来，她挤进来就挤进来吧，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沉默不语就行了呗！偏偏她非要在人群里蜚声喧哗地呼喊我：“哥哥，哥哥，哥哥……”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也在光屁股裸体行列中。我赶忙转过脸去偷眼窥视一下桂枝所处的方向，看看她还在不在混乱不堪的人群里。结果发现，桂枝仍然一如既往地还在人群当中，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正在冷眼旁观地朝我这边观望，羞得我更加无地自容了。而妹妹却匪夷所思，这事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喊什么喊，叫什么叫，我恨不得从心里伸出一只手去严丝合缝地捂住她呼喊的嘴，以便阻止她的口无遮拦。然而，妹妹仿佛灵魂附体似地，根本不理会我的心思想法，不知东西不辨南北地拧着劲和我作对。我越是充耳不闻地无视她呼喊，她越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在那里一味地呼喊我：“哥哥，哥哥，哥哥……”于是，我便困惑不解地想：“莫非妹妹是在故意出我的洋相？她还在生我没带她一起去的气？”可是，我转念一想：“不会的，妹妹那么小，没有那么多咕咕纽弯弯绕。至于她拼命地呼喊我，可能是因为她一时的兴奋激动，纯属有口无心，根本想不到那么深远。要不然，她怎么会故意使坏，让她亲哥哥丢人现丑呢？即使她再气我，也不会的。”然而，就在我刚刚自我安慰地否定妹妹呼喊我的动机之际，突然，妹妹趁我毫无防备的间隙，使出浑身解数，不管不顾地挤出人群，且小步快跑地急速冲刺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手不住地摇晃着，天真幼稚地问我：“哥哥，哥哥，光屁股丑不丑啊？”她的话差点把我的肺气炸，把我的怒气笑了。我不遗余力地甩掉她胳膊，且横眉冷眼地盯着她，厉声怒吼道：“走开，回家去！”同时，我也不无顾忌地偷看一眼桂枝的方向，担心她的表情神色会产什么意外反应。然而，当我的目光刚刚急功冒进地抵达她面部时，我们的两双眼睛竟然如此始料不及地上演了一幕邂逅期遇的戏剧来。于是，我的目光就像触电一般触礁了，狼狈逃窜地猛抽回来，不留一点犹豫，不丢一丝不决。即使这样，我的自尊心好胜心也因此承受玩味不起如此惨痛无形的打击了，仿佛我一下子被一只强大有力的巨手推进万丈深渊。啊！我的情绪思维感到绝望沮丧悲愤气短，如堕深渊如陷泥淖。此刻，我在心底里对班主任老师爸恨得咬牙切齿，且暗室有方地发誓赌狠，一定要向班主任老师爸报复今日羞辱之仇丢人之恨！

“班主任老师爸，你等着吧！”一粒复仇的种子就这样悄然静寂地播进我稚嫩心田，且浑然不觉地在那里滋生快长。

陆

哦！我的忘心真大，故事讲到这里，还未想到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村庄。或许大家因此对我已产生诸多意见不满情绪了吧？没关系，现在就让我的故事在此暂时驻一驻足，先来介绍说明一下我们村庄。否则，所有人都无法理解想象山奈、水猫和我在故事里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因为我们村庄区位独特环境优美，它就坐落在长江北岸江淮平原最南端，属于江北水乡长江急转直下缓冲之上的江湖河汊网络密集的地区。若论这里，到处都是长江水系发达的支流河湖，其中一条最大的支流——我们的母亲河——永安河，就不偏不倚地流经我们村庄。它自北向南而流，沿途汇集收容许多条小河，并被绵延丰沛的水源不断地壮大发展宽阔雄浑着。它心无旁骛地一心向南，就在流经我们村庄绕村而过后，仍痴心不改，继续奔流不息地朝向南方流去，直至注入长江葬身于江底，把自己的生命与一切都完全彻底地交给长江，化于长江，且找不到一点隐迹匿踪时，才最终消逝于永不疲惫的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中。

而班主任老师爸的家就傍依着永安河边而建。

那天，山奈、水猫和我一起躲在一片小树林里远远观察，突然发现班主任老师爸将他家的大门虚掩后门紧闭着，离家外出了。第六感觉告诉我们，他的家中已经无人。或许这是我们侦察监视多天以来最佳的下手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从班主任老师爸将我们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赶进村庄丢尽丑态后，我们便一直怀恨在心切齿难忘，时刻想寻机报复。因此，我们每天除了上学、吃饭、睡觉，就是侦察监视班主任老师爸家所有成员的一举一动一出一入，随时捕捉有可能稍纵即逝的战机。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便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我们将要因此实现报复的心愿愿望了。我们心底无不欢欣鼓舞。然而，有上次采藕的经验教训，此次我们不敢有丝毫草率莽撞行为，更兼那是班主任老师爸的家。红项圈似乎也读懂了我们心底的秘密与隐情，便在我们蹑手蹑脚地摸到班主任老师爸家的屋后，平心静气静观前后左右环境与动静时，也一往无前地飞到班主任老师爸家门前，去为我们投石问路。你瞧，它飞进飞出飞前飞后，最后确定班主任老师爸家无人一切安全时，才飞回到我身边拍打着翅膀向我通风报信。山奈、水猫和我都看出了其中的平安无险。于是，我们鱼贯而入，一起推开班主任老师爸家的大门，前赴后继地溜了进去，就像一伙犯夫走卒。而红项圈却心领神会地留守在门外为我们警戒放哨。

然而，当我们在班主任老师爸家翻箱倒柜搜索寻找一遍后，却没发现一点可以让我们消气发泄的有价值东西。说实话，在那个经济极其困乏的年代，可能全中国老百姓的家中都这样一贫如洗家无长物。最后，只有锅台上盛饭的铁勺、锅铲以及一把菜刀目中无人地躺在那里，仿佛对我们的到来表示出极不友好的轻蔑挑衅态度。这下，它们彻底惹怒了我们的自尊心与报复心，满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因此都幸免于难蒙混过关了。我们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每人操起一件，便刻不容缓地往门外走去。守候门外的红项圈发现我们一涌而出愤然而去，更是欢天喜地地拍打着翅膀尾随我们而飞。

走出班主任老师爸家后，山奈、水猫和我便一起沿着永安河的大堤，漫无目标地又走了一会儿，突然我们感到一种无声的呼唤与无形的吸引，仿佛这些都是情真意切地来自于永安河的波浪涟漪。于是，我们集体停下脚步，各自端详起手中的铁勺、锅铲或菜刀。猛然间，我们几乎同时感知彻悟出永安河深情呼唤与默默注视的含义；进而我们的心底涌现出一股强大的热切渴望，促使我们心向往之地走向永安河的身旁河边。

柒

山奈、水猫和我的眺望就那样面对着永安河站立不动着。永安河水温文尔雅地舔着雍容大度的河岸，发出润泽细密的声响。而红项圈则如遇大敌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远忽近地围绕我们的伫立不前，鸟不停翼地在那儿飞翔起舞着，把那个下午整个儿地飞翔起舞得充满诱惑、充满报复性。

这时，山奈拿起手中的铁勺端详端详，水猫拿起手中的锅铲端详端详，我也拿起手中的菜刀端详端详。我们一起将目光聚焦弥漫在永安河面上，似乎我们在举行一项庄严肃穆的盛大仪式，而我则是这项仪式的当之无愧舍我其谁的主持人。最后，山奈、水猫又一起将目光集中投向我，等待我的号令如山。然而，就在这时，我又一次极不冷静地想起那天我们仨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穿过村中的情景，一股怒火便再也抑制不住地从脚底油然而生飘然而起。于是，我将手中的菜刀高高举起用力一挥，山奈第一个遵命响应地站出行列，弓腰曲背马步蹲裆地一甩右手，铁勺便“呼”的一声从他的手中风驰电掣般地飞了出去，在永安河面上打出一串长长的直直的优美的潇洒的水漂。接着，我再一挥手中的菜刀，水猫也同样照本宣科地拿起锅铲出击了，又是一串长长的直直的优美的潇洒的水漂出现在永安河面上。红项圈更是翅疾眼快地参与进来，一展它娴熟高超的飞翔技艺。起先，它紧随山奈铁勺溅起的水漂一起一落地起舞翻飞，间或着它还从铁勺飞起的弧线里穿越而过，直到水漂结束铁勺沉入水底，它才返回原地；然后，它又紧随水猫锅铲溅起的水漂一起一落地起舞翻飞，间或着它仍从锅铲飞起的弧线穿越而过，直到水漂结束锅铲沉入水底，它才再次返回原地。其嬉戏表演的劲头显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的仪式了。

我再次拿起手中的菜刀仔细地端详一番，似乎所有的耿耿于怀都集中于这把锈迹斑斑伤痕累累的菜刀上，以至于我不得不用它去祭祀心中的愤恨不平，大有不发泄出来不快的感觉。于是，我恶狠狠地紧握手中的菜刀，冤深似海地盯视它好长一段时间。结果出乎其外入乎其内地发现：菜刀刀刃多处严重卷曲且有豁口，其余的地方也基本无完好之处，刀体上更是锈迹斑斑伤痕累累。即使这样，我的内心也未滋生出一点心慈手软的迟疑来。相反，我还痛恨仇视地弯下腰去，蹲在地上，不问青红皂白、不分子丑寅卯地操起它，在河堤的草丛湿地上擦拭一下它，以便更恶毒残忍地打水漂。然而，菜刀上的锈迹斑斑伤痕累累似乎长在上面，根深蒂固，以至于我擦无可擦拭无可拭，惹得我恼羞成怒地在菜刀上一连串“噗噗噗”地吐着痰液发着淫威。然后，我竭尽全力地拉开比山奈、水猫更大的架势，“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般地在菜刀上劲爆淫威后，并以势压群芳般的恢宏气态将其一举抛掷出去，大有一股气吞山河如虎之势，抑或不将永安河一刀切开决不罢休般的倔犟精神，在永安河面上掷河有声地打出一线到底一河无余的铁水漂来。

然而，我的竭尽全力最终却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失败。当菜刀从我的手中飞出后，它便令我痛不欲生地一头栽入水底，击起的一片水花浪涛在夕阳西下的阳光照射下虽然也浪花飞溅；但最终，它却未能打出我愿的铁水漂的场景来，甚至未能打出一个完整像样堪称水漂的铁水漂来，而以失败为结局，彻底地结束告终了。为此，也惊吓得红项圈落荒而飞且垂直而起箭射而逃，再也不敢接近永安河面欢腾雀跃了。

捌

铁水漂的失败虽然令我意乱心烦，但山奈、水猫和我毕竟还是报了班主任老师爸对我们的羞辱之仇。于是，我们的心情不免还是闪现出一丝明亮光辉来，进而促使我去抗拒消除积压未深的胸中块垒，且强迫自己自得其乐地和红项圈一起回家去了。

一夜风平浪静。

然而，第二天上午，不知是福是祸的隐忧终因未能躲过去而来临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班主任老师爸仿佛如期而至如约而来。就在我出去放飞红项圈不在家时，他指向明确地来到我家。此刻，他正道貌岸然地坐在我家堂屋饭桌前，和我爸妈不知说着什么话。当我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情景时，我的头脑“轰”的一下子便爆炸了。心想，班主任老师爸一定知道我们昨天下午的所作所为了。怎么办？刚想从大门口回家的我，突然见此突发情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之奈何了。但同时，我也安慰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我屏声吸气蹑手蹑脚地绕到后门旁，躲在那里察情观风。红项圈随即也不敢造次地尾随我身影而来，藏在后门的屋檐下静若处子，且藏头露尾地陪伴我煎熬受难着。这时，我听到班主任老师爸正在对我爸妈说：“把孩子看好，别让他再下荷塘了，那里没有大人，危险啦！”听到这话，躲在后门外的我惊起一片慌乱吓出一身冷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班主任老师爸却绝口不谈我们昨天的荒唐行径所作所为，反以语重心长的口气对我爸妈说：“孩子还小，不懂事，小心淹着，淹着可不得了啊！”

而我爸妈却真诚实意地不住回答说：“是、是、是……给您添麻烦了。”然后，他们不无歉意地表态说：“您放心吧！回头我们一定好好管教孩子，把他看好，绝对让他不敢再下你家的荷塘了。”

这时，躲在后门外的我，看到爸妈这种谦恭歉意愧疚的态度，我的心都疼痛撕裂了。这都因为我惹是生非给他们带来的羞辱低眉啊！顿时，我感到追悔莫及。于是，我在心里暗自责骂自己：“你真混！下次再也不允许你这样给爸妈惹祸添乱了。”

也就在这时，更让我热泪盈眶的一幕情景先声夺人地闯入了我的眼帘。我的心忽悠一下子便荡出很远。只见我家饭桌上堆放着一堆白白嫩嫩圆圆滚滚的莲藕，它们就像一群扎堆起哄的瓷玉娃娃，相互推攘彼此拉扯扭成一团。而这些莲藕一眼看上去，与其说是我们那天采撷出来封存至今的莲藕，不如说是它们今天才刚刚从荷塘里爬起上岸水色未退的新鲜莲藕，它们的表层一个个依稀可见可感其脆嫩荷香。早已眼馋口羡的妹妹靠在我家饭桌旁边，两眼放光发绿，且死死地牢牢地紧盯着它们一刻不离一神不分，恨不得立马伸出手去，掰一节下来，以解垂涎欲滴。再见班主任老师爸以目视之以手推之，对我爸妈说：“一点心意，给孩子们尝尝鲜吧。”我爸妈哪里肯要，急忙反推过去礼让尤甚。于是，我猛然醒悟了其中的原委曲折。而班主任老师爸却更加勿容置辩地阻止我爸妈的的推让拒收，且站起身来，仿佛生气又仿佛要走的样子，让我爸妈推让不是留下也不是，就那样尴尬无解地与班主任老师爸面对面地站立着。最后，还是班主任老师爸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妹妹一眼，然后客气至深地说：“真的请你们别客气了，留下让孩子们尝尝鲜吧！算我请你们给我一个薄面，总可以吧……”其语气表情恳切程度，令我这个在屋外心怀敌意的人都感动得难以言表。再看妹妹，她已急不可耐了。只见她伸出胖嘟嘟白生生的小手在同样胖嘟嘟白生生的莲藕上，点上去缩回来，缩回来点上去，仿佛莲藕是一堆洁白冰冷的火，生怕被它烫着似地显得馋相十足，简直丢尽了我的人。我真想上前把她拖走，且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最好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丢人现眼了。

但看到这里，我的忍耐心承受力达到了极限。于是，情感羞涩的我，不得不选择悄然逃离。因此，之后，班主任老师爸什么时候离开我们家，以及后来它还和我爸妈说了些什么，我都一概无知。因为当我听到班主任老师爸的话说到这里、妹妹的丑态丢到这里时，我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潮水了。因为我怕在羞愧交加中丧失思维识别能力、真伪判断能力，便调斗拔腿跑了，且神色仓惶地离开我家后门。然后，我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后的山坡林地奔去，且一门心思地只想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理一理自己杂乱如麻的思绪与心情。当时的我，如果用一个词语去形容，那就是“失去理智”。因此，现在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时，我仍感到脸红耳热，甚至还觉得丢人现眼。因为那时，我就那么一路情不自禁地百感交集地狂跑着朝向后山而去，头脑幼稚得犹如一张白纸，从未发生过一点犹豫迟缓，一味只信自己眼前所见所闻。而红项圈也不知底里地跟着我一路伴飞，直到我精疲力竭疲惫不堪再也跑不动为止，我才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后山绿草茵茵芳草萋萋的坡地上，无思无想无欲无望地呆卧在那里。慢慢地，等我的气喘如牛平静下来后，我的思绪才随之静谧如初。我怅然若失地躺在绵软如席的草坡上，两眼注视着独立枝头纹丝不动但同样也注视着我的红项圈。我们就那样“相看两不厌”唯有寂静声地远近适度高低适宜地彼此不即不离不嫌不弃地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直到我的目光感到酸涩无视时，我才下意识无目的地收回来。然后，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最近几天所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回想吐槽一遍。最后，我站在内心的深处灵魂的高处，强烈地谴责起自己的不足、讨伐起自己的无形来，深感我们对班主任老师爸的所作所为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人面兽心……相反，班主任老师爸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则是以德报怨结草衔环仁至义尽。我真悔恨交加悔之无及啊！于是，我以手击额以拳代誓，发出了回心转意洗心革面自我反省自我批判痛改前非的命令，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一定要和山奈、水猫一起，把我们对班主任老师爸家造成的损失完全彻底毫无遗漏地挽救回来！

玖

于是，当天下午，山奈、水猫在红项圈的再一次紧急召唤下，和我一起及时迅速地汇合结集去班主任老师爸家铁勺、锅铲和菜刀曾经打过水漂的永安河边。不过，为了摆脱妹妹的纠缠干扰，这次，我们破例没在晒谷场边的白果树下，而是直接到达目的地汇集结合。但一惯尾大不掉如影随形的红项圈却一如既往地跟从我们一起飞了过来。它总是那么不失时机地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仿佛我们的一切行动都离不开它的存在与参与，它当仁不让地成为我们的排头兵前卫哨，大有无它不成行无它不成戏似地举足轻重。

现在，山奈、水猫和我已一起站在班主任老师爸家铁勺、锅铲和菜刀曾经打过水漂的永安河边，目光庄严肃穆地看着永安河波光粼粼的河面。这时，一缕缕阳光就像暴雨倾泻般地撒满永安河面，显得格外辉煌耀眼。可是此时此刻，我们没有一点闲情雅致去欣赏永安河上的迷人景色。因为我们仨都是心事重重的人。于是，当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以及此次的来意简明扼要地告诉山奈、水猫时，他们和我一样也都深感追悔莫及，且很快便心无旁骛起来，等待我的颐指气使。因为就在这里，就在几天前，我们刚刚用班主任老师爸家的铁勺、锅铲和菜刀打过复仇报复的水漂。如今，打过铁勺、锅铲和菜刀水漂的永安河面早已平静如砥，铁水漂的浪花涟漪波痕浪迹早巳消逝得无影无踪，仿佛这里从来什么事也不曾有过，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切浑然如初。然而，平静如砥的永安河面在我们的心底却并不平静，而是惊涛骇浪烟波浩渺波澜起伏汹涌澎湃浊浪滔天……它以无形无息的方式方法，一个浪花接着一个浪花、一个波涛接着一个波涛地在冲击拍打着我们的心灵堤坝灵魂防线。于是，我们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意念了。但我却必须先稳定稳定心情情绪，以免出错，然后才顺势而为地用一种无可否定的口气下达我所要下达的命令说：“走，都下河去，把班主任老师爸家的铁勺、锅铲和菜刀捞上来，还给班主任老师爸家！”

山奈、水猫听到我的指令后，立即响应起来，他们毫不迟疑地和我一起毅然决然地跳入永安河水里，溅起的水花涟漪更加刺激怂恿了红项圈，令它也恨不得能和我们一起钻进永安河里，其欣喜若狂的程度不亚于我喂食它心仪可口的精餐美味。你瞧！当红项圈看到我们一起扎下猛子深入水底寻找铁勺、锅铲和菜刀在水面留下一个个浪花涟漪漩涡波纹时，它就像一位工作认真负责的检验员一样，对其一个不落地挨个检验地用翅膀和脚爪，兴趣盎然地踏访寻觅检阅巡视一遍。

第一个捞起班主任老师爸家锅铲浮出水面的是水猫，他是我们仨当中水性最棒的一位。若论他的水性，你们可能不知；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们，我们都和他望尘莫及相去甚远。仅举一个小小的例子，看后，你们可能都会心悦诚服。水猫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好色”。尽管当时我们的年龄都还很小，懵懂无知，很少有人知道爱情为何物；但水猫所表现出来的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对女孩子的献媚殷勤，却令我们所有人都深感自愧不如。但凡漂亮美丽气质优雅的女孩子，只要有事相求有忙要帮，他都会有求必应来者不拒。比如：有一次，为了献媚取悦我们班上最漂亮最美丽的女同学桂枝，他就曾令人无法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地在水深数米的池塘里捞起桂枝被她弟弟扔进水底那么小的一只小橡皮擦。第二个捞起班主任老师爸家菜刀浮出水面的是我，紧接着山奈也捞起了班主任老师爸家铁勺浮出水面。我们仨一起在永安河水中凫游雀跃地挥舞着各自的铁勺、锅铲和菜刀，相娱而庆地朝向一起汇集靠近，然后再一起列阵而游并肩前行凫向岸边。看到我们凯旋归来胜利返岸，红项圈更是欢天喜地翅舞爪蹈地在我们的头顶，义不容辞地为我们担当起“空中护航”的使命来。而它对此的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程度甚至不亚于我们对此的深远宽广深邃幽窅，仿佛班主任老师爸家铁勺、锅铲和菜刀都是它打捞起来似的，显得它特别功不可没劳苦功高。

然而，当我们长驱直上地凫游到岸边，正准备爬上堤坝抬头一看时，我们仨顿时全傻眼了，都被眼前的情景架势惊得目瞪口呆。只见班主任老师爸和班主任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我们面前，挡在我们上岸的正前方，显得威严挺立高大凌人。他们一喜一怒一善一凶、一老一少一黑一白、一矮一高一瘦一胖……活像一对欢喜冤家喜剧搭档。一时间，让我们摸不着头脑、理不清思绪。我的预感告诉我大事不妙，尤其是班主任老师爸脸上的那种嘲讽狡黠的面部表情，完全不似上次他在我家和我爸妈说话时的那样和蔼可亲。这一点，我们也能从班主任老师脸上愤怒气愤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于是，我们刚才还有的喜悦情绪，一下子便从高峰跌入低谷，从高温跌入冰窟，前后对比起来，简直就像冰火两重天冷暖两世界。最可恨最可恼最可气最可恶的是，刚刚还在得意忘形的红项圈，转眼，却薄情寡义地飞得不知去向不见踪影，丢下我们仨独对班主任老师爸和班主任老师对我们的精神煎熬与摧残。

而妹妹此刻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来就来吧，她却偏偏拉着桂枝一起来了，实在是在给我添乱加羞添堵增耻。不仅如此，她还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楞在水里湿漉漉的脑袋和上半身，拍手欢笑，一下子把我的自信心好胜心打击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同时，她还童言无忌地道出一连串让我们忧心忡忡的话来。她说：“哥哥，你们捣蛋了吧！你们尽然敢甩老师家的东西，胆恁大啊！这回让老师逮住了，看你们怎么办？你们肯定死定了。”说完，她仍以幸灾乐祸的眼神在那里盯着我们看。虽然妹妹说的话天真无邪，且直言不讳，不一定准确确切；但她说者无心，我们却听者有意。妹妹的话正好打在我们的七寸之上要害之下，让我们疼痛得哑口无言，且还尴尬哭笑不得。她那一针见血一语破的的话，不经意间，再一次把我们的惶恐不安提到嗓子眼上。一股无形的压力无重的重量，一下子便暴风雨般始料未及地压向了我们的头顶，迫使我们不得不低下任人发落的头颅，站在水中不知所措无以适从。

但时间却并不在意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它仍悄无声息地在那里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们仨站在永安河水里，就像三节失去知觉失去意念的木桩，被时空无意无心地遗忘在一个静寂无声的黑洞里，仿佛始终等待着走出来但却又似乎永远无法走出来似的；进而使得一直以一个姿势站立的我们，不仅感到难受之极而且也感到难堪之极。岸上的妹妹或许因为调皮捣乱累了，此刻，她也无趣无味地安静下来。而更令我深浅莫测的是，班主任老师爸和班主任老师至此依然没有一点动静。这便让一直在低头不语的我慢慢开始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打起了锣鼓：莫非他们不闻不问我们了？抑或不再追究我们的过失错误了？还是……想到这里，我试探般地抬起头来，匆匆一瞥永安河岸。然而，映入我眼帘的是班主任老师他们依然站立在那里，纹丝未动，仿佛两尊活生生沉甸甸的铁塔，巍然屹立地傲视着我们。再偷眼窥视桂枝她们，发现桂枝的面部表情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糟糕，相反，正好与班主任老师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反差。只见桂枝面向阳光笑容可掬地站立在那里，就像一株温暖向阳的葵花，让我难以读懂她内心深处具体藏着什么深意玄机。不过，我从桂枝的面带微笑中，感受到了一种温馨。但尽管如此，我的心头还是难以消除班主任老师他们到来带给我的疑云密布。因为直到最后，班主任老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表达一个观点，泄漏一点信息。他就那么一味矜持沉潜地站在我们面前的河岸上，目光冷峻无情地盯着我们，一点看不出他究竟是何用意有何居心？可是，当我的目光缓慢小心地位移到班主任老师爸的面部时，他却又让我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异样的难受别样的难堪。但见他仍以先前那种音容笑貌的表情看着我们；不过这次，当我们四目以对时，他倒像例外开恩似地开口和我说话了。他坦诚布公地告诉我说：“我早知道我们家的铁勺、锅铲、菜刀是你们扔的，因为方圆几个村子里，除了你们，还能有谁会干出这种事来？”说到这里，他又换一种自鸣得意的眼神盯着我说：“所以，我才想出一个高招去给你家送藕，目的在于麻痹你们，引蛇出洞，让你们自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让你们自我暴露，最后抓住你们，知道吗？小毛孩子们。”最后，他不无自豪地发出一连串自得意满的大笑：“哈哈哈……”

听到这里，我们仨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同时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且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然后一起灰心气馁地缩进水里。心想：班主任老师爸真是太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了，简直就是当年诸葛亮再生啊！意念至此，我深感自己愚蠢之极鲁钝无知，怎么就想不到我们在语文课本里还曾学过的一句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呢？真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于是，我在痛定思痛后，发现我们不仅只中班主任老师爸这一计，且接二连三地中了他连环计。为了抓住我们采藕的把柄，他在芦苇荡荷塘边对我们视而不见充而不闻；为了惩罚羞辱我们，他煞费苦心地把他儿子我们班主任老师调动来，其中心思目的不言自明昭然若揭。看来明天上学，我们一定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了。“哎……”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再一次油然而生一缕揪心不安来。

原载2018年《安徽文学》增刊

责编 周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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