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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和巫术的区别是什么？吴啊萍的心病又究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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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晚间的时候，南京方面公布了玄奘寺战犯牌位的初步调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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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早些时候，在调查结果还没公布的时候，我写了《这个署名“吴啊萍”的人，确实……》一文。

文章发出后，惹得的一位学佛的朋友不太高兴，他说：小西，这方面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这个吴啊萍的行为，在我们佛家也是有说法的，外人不懂，很容易误解。

然后他就给我普及了半天什么“超度牌位不是供奉牌位”，“地藏王菩萨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还有“佛门广大、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之类的理念。

总之，他想告诉我，这个吴啊萍，可能就是心肠过于软了一些，太“慈悲”了，居然想把战犯也给从地狱超度了。但在基本的宗教原理上，其实是没错的。

我在之后小号发的《吴某萍案的调查结果出了，简单说两句感想》一文中曾经说过，我这个人可能是没什么佛缘，大学时的《佛教哲学》课虽然由名家王雷泉老师给我们上的，但我都很没心没肺睡过去了。所以这位朋友在跟我普及佛法时，对我完全知识碾压，说不上话。

可是听完后我还是觉得怪怪的，第二天调查结果也出了，我也有些反过味来了，就把调查结果转发给他，然后跟他继续讨论。

我说：您昨天说的“佛门广大、慈悲为怀”我当然也懂一点。但我理解中的佛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是一种有自由选择权的主动行为。

就好比是村里有个大善人，见到穷人，心生怜悯，就过去做个布施。他的这个行为是纯粹利他的，而且是自己有选择权的——本来，我可以布施你，但也可以不布施你。明明有两种自由选择，我主动选了前者，这才算积德行善。

可是你看这个吴啊萍，公告上写的很明白，她是因为“到南京后了解到侵华日军战犯的暴行，知道了松井石根等5名战犯的罪行，遂产生心理阴影，长期被噩梦缠绕”，于是才花钱给他们供了超度牌位，以“解冤释结”。

很显然，她这行为是被“噩梦缠绕”后被迫的。这个感觉，就不像是村里的大善人在主动布施穷人了，更像什么呢？

我觉得更像是一个富商行路，遇上了抢劫犯，对方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大喊“把钱交出来，不然死啦死啦地！”

这个时候你交钱，那就不是施舍，而是被逼无奈。跟佛家讲的积德行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是遭遇了一场精神抢劫而已。

说的更直白点，有“舍身饲虎”慈悲心的前提，一定首先是你内心勇猛无畏，能降龙伏虎。

你若都畏鬼如虎，它一吓唬你，你就被迫帮它“超度”，那还谈什么慈悲？这不是在给邪鬼交“保护费”么？

想想一下，若世间真的有鬼，还靠这种胁迫就能得“超度”。那大家也不用什么痛改前非、修行向善了。成了恶鬼，找几个吴啊萍这样的“软善人”缠一缠。吓唬他们一下，逼他们花钱给自己做个超度，岂不轻松？

合着鬼界的游戏规则，跟混黑社会一样是么？谁最心黑手毒、谁最能作祟闹妖，谁先得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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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正经佛学想营造的精神世界，一定不是这么不公平、不正义的。吴啊萍这行为是“慈悲”，一定是个天大的误会，她误会了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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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大学佛教哲学虽然学的不怎么样。但民俗学还可以，据我所知，吴啊萍的这种行为，在民俗学上有一种更神似也更古老的前宗教渊薮，那就是——恶灵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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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论述，使用了部分弗雷泽的《金枝》中的观点。

一说其恶灵崇拜，很多人直觉以为这似乎是很邪恶的特殊仪式，然而民俗学者们考证发现，恶灵崇拜在上古人类社会中，其实是一种相当普遍的行为。

如弗雷泽在《金枝》中最早指出的。在前宗教的巫术时代。对于那些死于非命、或生前作恶多端让他人惧怕的人，上古的人们往往会在祭祀中加以特殊的关照，以“讨好”这些恶灵不出来作祟。

这是一种有别于轴心时代的普适宗教思维的，基于功利主义的巫术行为——我祭祀你，不是因为你与我有亲缘关系、也不是因为你值得尊敬，更不是因为我有崇高的宗教理想。而是因为你狠、你毒、你厉害、我怕被你缠身，所以我不得不通过祭祀来讨好你，以乞求你别来找我的麻烦。

说白了，这是精神世界的给黑社会大哥交保护费。按宗教学定义，这就属于巫术行为，而不是宗教。

如前所述，“恶灵祭祀”在上古时代其实是非常广泛的，比如日本那个神道教，虽然也号称是个宗教。但因为……怎么说呢……保存了很多比较“质朴”的古代民俗吧。就有非常多“恶灵崇拜”的遗留。

比如神道教祭祀的平将门、崇德天皇（大天狗）等等人物，你去看他们的生平行迹，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可崇拜的地方，突出特点只是生前狠了一点、或者死的惨了一点。于是死后特别能“闹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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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日本第一怨灵”平将门作妖事迹的名画，歌川国芳的《相马古内里》

但日本古代老百姓就认为，这种生前的狠人和死的惨的人会成为特别强大的怨灵，如果不祭祀讨好、“镇魂”的话，就会找生者的麻烦。

同样的祭祀逻辑。在非洲很多原始部落也很常见。

比如西非有些原始部落有人生病时，巫医常常会按着他的头，念叨一些人的名字。

来考察的人类学者就问他们：“这些人名是你们部落中上古英雄的名字么？”

巫医回答说不是的，这帮人都是祖辈的一些犯罪者，被部落流放甚至处死了。而部落民对这些恶人的淫威心有余悸。担心这些恶人死后还会回到部落里来作祟，让生者染病。于是就会搞这种仪式来和这些“恶灵”谈判，试图劝他们离开。

你看，无论在东方的日本，还是西方的西非，你都能找到恶灵崇拜的影子，足见这种思维模式有多么古老。

甚至在古代中国，恶灵崇拜其实也并不鲜见。

有民俗学家就曾猜测，端午节祭祀屈原和伍子胥，最早其实是江淮民间的一种“淫祀”，屈原和伍子胥不是因为他们的历史功绩而被祭祀的，而是因为他们都死的惨、死的冤，老百姓怕被他们死后化成的厉鬼缠上，所以才用祭祀讨好他们。

而人类文明进入轴心时代之后，正经的宗教恰恰反而是反对这种“讨好”恶鬼的恶灵崇拜的。要么会禁止，要么也会对这种仪式完成“点化”和“去毒”。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佛教对民间关羽崇拜的“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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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对关羽的祭祀，最早在东晋时代就有了，但当时祭祀，其就有很浓厚的“恶灵崇拜”的感觉。因为关羽死的太惨，头颅和身躯分在两地，正好汉末魏晋时期当地瘟疫横行，当地老百姓就传说这是关羽的怨灵不散，化成了厉鬼。不得不用祭祀来讨好他。

而关羽从凶神厉鬼向护法正神的转百年，据说发生在隋代。

隋时有一位高僧。俗姓陈，字德安，是天台宗四祖，也是实际的创始者。隋炀帝授予智者之称号。世称“智者大师”。

据说智者大师云游，来到荆州的玉泉山，想在山上盖庙弘扬佛法，当地人就劝他可使不得，此处有厉鬼作祟啊！智者大师只是笑笑，说“要来便来，我不惧他。”

到了晚上，半梦半醒之间，果然见无头的关羽领着关平、周仓的魂魄来闹事。大呼:“还我头来！”

可是智者大师也不惊也不怕，反而却点化关羽说:“你要我还你的头，那你所斩的五关六将的头谁来还呢？”

据说经过智者大师这一点化，关羽的怨灵顿时大彻大悟，从此被“收编”成了佛家的护法正神，后来一直被封到了盖天古佛。

当然，这只是个佛教传说。可是从这个传说中，我们可以看到轴心时代的正统宗教对上古恶灵崇拜的“解毒”和“点化”。

如果传说中的那位智者大师，行为逻辑与现实中的那位吴某萍一样，见有无头厉鬼缠身，马上吓得抖似筛糠，说你别来、别来，我花钱买超度牌位度你。那么这个智者大师，也就不再配称为一代宗师，而也成了受胁迫参与民间淫祀的一份子了。

相反，智者大师之所以不惧厉鬼，就是因为他自信自己心中有佛光万丈，我不但不怕你，我还要渡化你。这种不受恐惧胁迫之后的主动度化，才是真正的佛家所说的“慈悲为怀”。这是一个心灵上的强者、智者、仁者的自由选择。

先无惧，而后再谈宽恕。世界各大正统宗教，其实都有这种相似的宗教哲学逻辑。它们思想意境因此才远高于远古的巫术崇拜，在轴心时代的世界各地不约而同的迅速完成了对巫术降伏和收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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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术与宗教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就在于一个依赖巫术的人内心是胆怯的，他惧怕鬼神、尤其惧怕恶灵、所以要用巫术去优先讨好之。而一个信仰正经宗教的人（类似佛家讲的“正信”），他内心一定是无惧的，他不会因为受恐惧的胁迫而去讨好恶灵，因为他坚信自己站在了正义的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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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分析了一圈，我们会发现，这个吴啊萍确实也是个可怜人，她虽然自称居士、学佛多年，但其实连正经的佛门还没有摸进，反而是在用了一些佛教的行为仪式，在执行远古巫术的崇拜逻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我们来做一些更深层的分析。

宗教学上有一个观点：一个人的宗教逻辑，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一定是人社会行为逻辑的投影，并与其产生持久的互动。

说简单点，就是你在俗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社会是个什么样的社会，你就会怎样去想象宗教世界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们回看到《西游记》里，唐僧一行到了西天取得真经时，阿傩和迦叶俩罗汉还问他们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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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天主教会最腐败的年代，曾公开售卖赎罪券，牧师到处鼓吹“金币叮当作响，灵魂升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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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就是如今很多佛寺搞的收钱就能上“超度牌位”的“佛学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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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种种，其实都是现实中金钱至上逻辑在宗教世界的投影——人们在社会里拜金的事情搞的太多了，就觉得到了灵魂世界里这一套也行得通。

相反，一个人如果在现实中已经有了很伟大的行为逻辑，他所理解的宗教世界也会是伟大的。

比如但丁写出的《神曲》，虽然讲的还是天堂、地狱里那些事，但因为但丁的精神是伟大而勇敢的，所以他敢于在地狱的火坑里给活着的教皇留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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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所想象的宗教世界，就不是中世纪式的，而是洋溢着人本主义气息的。所以他无愧“新时代的第一位诗人”（恩格斯语）的定义。

明了了这个逻辑，我们由此再反观“恶灵崇拜”这件事，为什么到了当代，依然会有人披着正经宗教的外衣，行巫术之实呢？

比如日本，恶灵崇拜行为什么能保留相当长的时间？

如果你了解日本的社会，你就会明白。这跟这个社会的行为逻辑是分不开的：

日本社会很长时间一直保留着“慕强”的行为逻辑。职场上、校园里的霸凌问题（いじめ問題）直到今天还没有被完全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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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生活在这种社会里的人，他想象的人死后的灵魂世界，当然也很容易是弱肉强食，行为做事无底线的厉鬼恶灵更得势的。进而试图用祭祀的方法去“贿赂”“讨好”这些恶灵，让他们别来招惹自己。

而这位犯了众怒的吴啊萍，从公布的材料中，我们无从得知她在俗世曾经历过什么，又怎样养成了这种相似观念逻辑。

但请让我们扪心自问一下，我们自己在这世间行走时，又信奉着什么样的行为逻辑呢？

尘世的蹉跎，是否也让我们变得内心十分怯懦，慕强而不崇义，畏威而不怀德？

我们是否也早已丧失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勇气，对那些明知不义的欺压与恶行，视而不见。只报以献媚的谄笑？拼命用讨好乞求他们不要特别“关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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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否也曾见义而不为，知耻而无勇、笑贫不笑娼？

甚至，我们是否也在尊崇“英雄不问出身，富贵甭提缘由”、“成王败寇”的丛林逻辑，只对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丛林之王”报以最热烈的欢呼和最盲目的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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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我们也许跟这位吴啊萍一样，都是心理上的病人。我们都是胆怯的、慕强的，在用一些高大上的理由自我欺骗，实则很畏葸的活着。

唯一的不同，仅在于她的“发病”是通过那个貌似“宗教”的仪式，而更多人的“发病”却在现实的行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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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些人可能还不如她，因为她好歹还知道给在南京城救死扶伤的魏特琳女士留个超度牌位。而很多人，对那些敢于主持正义、威武不屈的孤勇者，对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却从来只报以最不屑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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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忍不住要感叹。七十多年前，在中华的土地上、在南京城下，那些万恶的侵略者、刽子手、杀人魔。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肆意杀戮我们的同胞，制造那样骇人听闻的罪行？还恬不知耻的进行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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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就是想恫吓那些像吴一样的胆怯者。

因为他们也是那部血腥的古代历史的熟读者。

因为他们相信“成者王侯败者贼”，相信“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屠刀制造了足够的血腥恐怖，就能打断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脊梁，把他们如弱民、如牛马一样再次奴役。让这里的人们，在其生前尊他们为主子，在死后惧他们为恶灵；只敢膜拜，不敢反抗。

然而，那一次，他们错了！

时代已经变了，这片被鲜血无数次浸染的古老土地上，已经成长起了一群威武不能屈的新民，他们愿意舍身抗暴，愿意为了捍卫他们自己的独立、尊严与自由，站直了，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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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敌歌

中央乐团合唱团 - 名曲忆当年（第三辑）---抗日战争时期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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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什么才是对那场卫国战争最好的纪念？什么才是对死难者最好的告慰？什么才是对侵略者最强烈的谴责？

就是不再做那样一个灵魂深处胆怯、畏葸、慕强的心灵病人！

因为如果我们的心灵还那样怯懦、慕强，我们就让祖辈的血白流了，让那些屠戮者的企图得逞了。

所以，请让你自己勇敢起来、独立起来，敢于保卫自我，并对一切试图以强力侵犯你权益的行为——不管这种威胁来自幽冥之中，还是世俗之上，永不屈服、永不惧怕。

当我们成为了至少心灵上威武不屈的强者之后，我们再去谈慈悲为怀、谈宽恕仇敌、或再去谈热爱自己的国家，一切才会有意义。

因为只有那时，你的选择才来自一个自由意志的自由选择。

否则，像认为自己被恶灵缠身的吴啊萍一样，仅仅是出于恐惧，宣称自己慈悲、宽恕或热爱，这毫无意义。

因为你不过正在遭遇一场精神的劫持，你所有的动作，都身不由己——无论它看似打着什么样堂皇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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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光明，亦复何言。”这是阳明先生的遗言，我想，无论你有什么样的信仰，这句话都值得珍视——先做一个勇敢、不被胁迫的、自我内心的主宰吧，然后你的选择才将有意义。

吴啊萍不是个合格的佛教徒，她是个病人，她的人生经历里一定有她的病因。

愿罹患她这种怯懦心病的人，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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