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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奖金。”一进门，刚把上衣脱下，他就把一个厚厚的纸包递给妻子。正在厨房做饭的妻子走出来问道:“放假了？”

每年都是这样，不放假就不会发奖金的，过年嘛，大部分单位都是这样的。

“放了。整十天。初五晚上值班。”丈夫是那种不爱多言，不会吹牛，很实在，也很有主意的男人。平时在家也是如此，每件事都是三言五语的，即使事情再大，也不会与妻子争吵什么的。要么就是单独一人抽烟，呆坐着想事。“爸爸，是钱嘛？我看，有多少?”在一旁玩耍的儿子一听这话,忙着跳起来，从爸爸手中抢过纸包。

“多少?今年怎么样?”妻子对钱也不是特别的在乎，但作为一个普通妇女,还是不由得问了一句。

“南南，多少,数清了没有?”

人到中年，精神很是旺盛的父亲低头问了一句儿子。对这个特别聪明的爱的结晶，他的感情是与众不同的，毕竟这是李家惟

一的独苗，且又是妻子大病了几次后才生下的一个宝贝疙瘩， 内心感情其实并不是那么寡淡的他,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无恩少情的。

“太多了数不清。”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连那么厚的一沓子钱都拿不住,哪能数得清具体数目?茶几上堆得满是,红红的一片。

“两万五。”

“这么多?你们单位真可以呀！我们才不到六千，就那，人们已经很满足了。真是的,这行业差别就是大。”

妻子也吃了一惊，她这位大学毕业近十年的普通公务员，薪资和奖金一直低于丈夫，对此，她总是心有不平。好在,对方的钱全部上交，她自然是不平之后又有更大的喜悦滋生。

说话间，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有炖鱼丸，肉炒蘑菇，是不久前二弟从老家捎来的，野生的，味道很是鲜美。

“又一年要过了，明天要没事，我们去商场逛逛，买点东西吧,忙了一年了，什么也没添。”妻子是典型的女人，虽然并不漂亮,但身材特好，一米六五的个头，气质高,风度好，穿什么衣服都让同事们羡慕不已，慢慢地，这个购物的爱好就成为她的首选，随着生活的越来越宽裕，她也就越来越不能节制了。“好吧，先把衣服买好 ，再买个数码相机。开支也不算太多。丈夫更没什么爱好，只是经常出差，爱照个相什么的，回来让儿子开开眼，也算是对后代进行潜移默化的教育吧。

“好呀,明天上街，我要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爸爸能吗?”儿子虽然淘气，但在花钱上，他也不敢太放肆了。上幼儿园时，因偷了妈妈五十元钱买了把电动手枪，就让爸爸狠狠地打了一顿，嫩嫩的白屁股上留下了红红的一大片印迹。当时那个狠劲，连在一旁看的妈都下泪了。但为了孩子的成长，她强含住泪，没有出面阻止。处于这么一个有一定教养的家庭里 ，从此，儿子再也不敢对钱有多余的奢望与任性了。

“好的，我的宝贝， 你爱什么就买什么，只要你能考上双百，妈妈什么都依你。”

“真的?”

“真的!妈妈啥时说话不算数了?”妈妈说这话也是真的，她相信鼓励教育，更相信教育改变人生。自己眼前的幸福不就是通过教育获得的吗？否则的话，现在也许还坐在村里的土炕上，与一个窝囊无能、又脏又黑的农民因钱相对无言呢。教育，教育，没有一个有出息的教育，像自己这样无任何依靠的人，这辈子就算完了。那当初和自己 一起上学没有考上学校的同学们，现在在村里活得有啥意思？农民呀农民，这世上最数你无助可怜 了。

“真的，只要你好好学习，爸爸什么都啥得。南南，记住，学习就是钱,学习好就有一切好玩的东西。”毕竟是为父者，且受过高等教育的一个知识分子，他没有说出那个金钱就是一切的名言，但常常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金钱是不是一切？理论上不是,但实际上又有什么不能用金钱买来呢?

“感情。”

“不对，衡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感情的深浅，往往就是用某件东西来表示的，不是吗?”

“正义。”

“维护任何一种正义都要付出代价的，或生命，或财物，或名誉,而这一切都是无形的，最后也一定要通过各种有形的事物来表现，这些事物中，最好的就是金钱。”

“健康。”

“哈哈，金钱是健康最大的亲人，特别是眼下的生活环境，没有钱，你死得更快。”

每次与同事们争论这个古老的话题，他都那么气势逼人，当钱不让。但生活中，他却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这是不是就是平常人们说的那种理与情，书本和现实的冲突呢？人是个矛盾体，具有两面性。生活也同样，这一点他承认。

“我想买双靴子，还有一件大衣，身上这件样子太老了，也不暖和。”想到今年的收入，妻子就没有顾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一个特大的冲锋枪，还有一个双杆滑轮车。还有——还有，一个新书包，大串鞭炮。”

“你也添几件有点档次的衣服吧，经常出门，穿得像样些，到了这个年龄，也要注意点形象。”妻子看到丈夫没有说话，心里有点发虚，就把话题往对方身上扯。同时，她也说的确是实话。

“看吧，我无所谓的，只要你们高兴就行了。”丈夫真的无所谓,对生活没有多大的奢求，从小在农村长大，凭自己的刻苦努力奋斗出来的，知道什么是日子。

“对了，啥时回老家去，已经两年没有回去了，我们应该回去看看他们了。”妻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话题转了。

“中秋节前汇去了二千元钱。也不知我爸的腰怎样了，让他来这里的医院看看，老人死活不答应，哎，受一辈子苦一一”当儿子的不知为什么，不说了。“年前不能回去，年后一定回去。对了，你妈那儿啥时去呀?”

“我不回去，我还得上美术班

呢。”低头吃饭的儿子听到这里突然又发话了。

“好了，南南不回去，只爸爸回去。快吃饭。”

转眼就是大年初一，九点多，一家人在接连不断的鞭炮声中才先后起来。妻子拿出两双全牛皮靴子不知穿哪双好，和那件一千多元的大衣搭配着，试换着。儿子一身名牌，高高兴兴地跳下床，早跑到外面放炮去了。他则拿过妻子放在床头的四五件崭新的衣服有条不紊地穿着。

“你看这双怎样，颜色协调吗?”“不错。”对衣服，他本就不感兴趣。随便应付了一句。

“要不,明天再去买一双暗红色的高低口皮靴。”

“想买就买吧。”

“也就几百元钱，又不是买不起。”

“大过年的。下午我就去买。”妻子独自嘀咕着。刚说完，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父母打来的，他忙接了起来:“妈，过年好。”

“过年好，你们都好吧，吃了饭没有？南南在不在家?”

“妈，你们都好吧，我爸身体好吧？我们吃过了。”

“刚才看电视，说明天又要降温，好好穿好衣服，让南南不要到外面去，小心感冒。”

“妈，我们没事，都好，你放心吧，过几天我就回去。南南也许不能回去了。”

“你爸妈也真不容易，那年头，怎把你们兄妹五人拉扯大的?”妻子无事地一问，把丈夫的思路拉回到过去。“真是难呀，记得那年过年，也是大年初一，我二姨到我家给我妈拜年，妈那时也很年轻，看到二姨脚上的新牛皮鞋，就羡慕地问这问那的。姨走后，妈就对爸怨开了，说跟着爸这多年来劳苦受累的，几年添不上一件新衣服。爸开始是解释，后来就与妈吵开了。大年初一，两人吵了一上午。我们兄妹几个谁也不敢说话，只在一边悄悄地看着。作为老大的我，当时就想，哪天我有了钱，一定为妈买双皮鞋。”

但那一年春季，四弟得了肺病，住院两个多月，化了四千多元，雪上加霜呀。”说着说着，丈夫的眼里有了泪花。“记得上大学那年，过年时，我爸给我买了全家有史以来第一双皮鞋，我死活不要，爸说，他到学校看见同学们都穿皮鞋，不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丢人。要知道，为那一双皮鞋，我家没有一分的压岁钱可给亲戚们的小孩。我两个姑舅来家给妈拜年，妈没有钱，就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于是就惹下了二舅妈。到今天两家的关系也是外亲里不亲。 “我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 穿的是妈做的最好的三层底布鞋，有一个同学笑话我，我就和他打了一架。”

“那些年不是穷嘛，眼下有了，你看他们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不说这了，大过年的，高兴才对。” 妻子看到丈夫不高兴了,忙把话题岔开。

“工作后的第一月领了三百四十元的工资，全部交给了妈。后来就渐渐地少交了，再后来结了婚……多少年了，每次过年都把这事给忘了。” “人都是这样的，父母的恩情几辈子也还不完。”

“不行，过几天回去，我一 定得给我妈买双皮鞋。”

“你妈去年不是就买了一双了吗?

“那是妈的，不是我的。”

“你不是汇了好多钱嘛，他们可以自己买呀?”

“不一样的，我要亲自给我妈买上。哎，对了，我妈穿多大的号?”

“不知道，你打电话问问嘛。”

过了初二，单位的领导说是要来给拜年，等了一天，下午单位的几个头头脑脑才到，进门到出门一共也就三分钟。第三天他想开车回去，可车坏了，不能走了。第四天，他让妻子去给妈买鞋，妻子说到朋友家玩得给忘了。第五天，他一个朋友的女儿出国，他们全家去看望，并在对方家吃了饭，回来时天已黑了。他就顺路到了单位值班。第六天，他在单位打了一上午的牌，下午三点时才回家。第七天特意带南南到科枝馆看机器人展览。第八天，妻子又值白班，他在家照看南南做作业。第九天，来了俩同学，几个喝酒吃饭，胡扯乱侃一整天。第十天，他感到身上有点不舒服，在床上躺了半天，整天没出家门。妻则抽空到城北的小弟家看望了她妈 一趟。第十一 天，他振了振精神去上班。

正月过尽的一天，妻子突然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给你妈买鞋呀?”他一时无语。想了半天,说:“明年过年再说吧。”

作者：赵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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