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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兰特·曼多萨邀请明星伊莎贝尔·于佩尔主演自己的电影《人质》，但没有给她提供保镖、助理和化装间，任她与其他演员一道在海上颠簸。影片完成后，两人的友谊没有继续下去。 （资料图/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7月4日《南方周末》）

不同于自己拍电影的方式，诸如镜头移动快速、剪辑凌厉，菲律宾导演布里兰特·曼多萨身上有种独特的慵懒特质。他出生于1960年，外貌年轻、精力充沛。2019年6月17日，他在马尼拉拍摄新片，忙到第二天凌晨两点，但一早就来到上海国际电影节参加大师班的讨论会，毫无倦色。

曼多萨穿着前一天的衣服，半旧的黑色t恤，以及更旧的、看上去有些肮脏的黑色牛仔裤。他语速不快、神情放松，仿佛正在度假。目前，他是最具国际名望的菲律宾电影人。

2014年，曼多萨被法国政府授予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授奖词颂扬了他的独特性：“受益于数码化的普及，一股新的浪潮在菲律宾的电影工作者中掀起。他们通过银幕与全世界分享菲律宾的故事，曼多萨无疑引领了这一代的菲律宾导演。”李安、王家卫和贾樟柯等导演也获得过这项荣誉。

对大多数导演来说，45岁拍摄处女作显然有些迟。曼多萨避开了胶片时代的尾声，2005年上映的首部作品《情欲按摩院》完全采用数码摄像机。“我不仅使用数码摄影，而且更加偏爱小型的数码摄影机，我大部分电影都是用类似佳能5d2这样的小型摄影机拍摄的。”曼多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我希望在电影中重现这样的未知”

在曼多萨的电影里，摄影机总是跟着人物移动。《情欲按摩院》中有一个镜头，演员上了公交车，亲自担任摄影师的曼多萨没有上车，而在车外一边跑一边拍。“这就是我偏爱小型摄影机的原因，大机器扛着就跑不动啊！”曼多萨笑道。

曼多萨有成熟稳定、在国际影坛独树一帜的电影风格。2009年，他凭借电影《基纳瑞》获得了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充分证明了自己的作者风格。“是戛纳电影节认可了我的导演身份，这让我觉得有责任继续自己的道路。”曼多萨说。迄今为止，这个奖项是菲律宾电影在世界影坛获得的最高荣誉。

比镜头更快的是拍片速度。“12天。”曼多萨慢悠悠地说道，这是他拍一部电影的平均天数。一位印度制片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来确认了一遍：“印度的低成本电影至少要18天才能拍完，都是粗制滥造的电影，你却只用12天，获得了这么多国际奖项……”

“我是我自己影片的制片人。我就这么多钱，只能压缩到十天。”曼多萨将自己的速度归结为财政问题，他每部电影的平均成本约为30万美元。但“快速”不能概括曼多萨的风格，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一直坚持的电影风格是“社会性”和“自然主义”。

每一部曼多萨的电影，都和菲律宾社会的各种问题紧密相连。毒品、女性命运和社会暴力，在他的电影中反复出现。那些电影的主角大多是邻家妇女、街边男孩，他喜欢观察日常人物与他们的不凡经历。“我不希望我的电影太个人化。”他说，“电影只和你个人有关系，和别人都没有关系，这样就太自我了。我希望我的主角、配角们在电影里都和社会发生关联，像我们的街坊邻居一样。”

“作为电影，我认为一定要和观众讲述社会的故事。”曼多萨坚定地说。在他的电影中，专业演员与非专业演员的比例大概是七三开，但他希望所有演员都去除表演痕迹。他的办法非常极端——不提供剧本。

“我希望他们能够尽可能贴近自然，没有过多装饰与做作。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我希望在电影中重现这样的未知。我的人物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情节，我会捕捉他们遇到某一个情节时的表情，这就很自然。”曼多萨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演员不知道剧情以及故事走向，每一场戏前才临时拿到台词，要据此做出最本能的反应。所以，曼多萨的电影只能按照故事的时间顺序拍摄。因参演他2016年的影片《罗莎妈妈》，演员贾克琳·乔斯成为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但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正演什么故事。

这需要曼多萨对演员具有非凡的掌控能力和敏锐的捕捉能力。有一次，一位演员的表演不到位，曼多萨果断将摄影机从他的面庞移开，开始拍他的脚，整场戏他都不清楚摄影机在拍什么。“拍脚的镜头反而更有力度。”曼多萨狡黠一笑。

“有些孤独，没有助理，没人以她为中心”

曼多萨麾下，起初绝大多数是寂寂无名的菲律宾三四线演员。巨星寇寇·马丁当时刚从模特转型，在曼多萨的电影里饰演过男妓、毒贩和街头马仔之类的角色。最近几年，他们没有再合作，因为马丁已经是菲律宾最红的男星，主演的电视剧收视率极高。“我现在请不起他了。”曼多萨笑道。

一个偶然的机会，曼多萨遇到法国女星伊莎贝尔·于佩尔，促成了一次跨国合作。

2009年，曼多萨在戛纳电影节获得最佳导演，于佩尔正是当时的评审团主席。她主演的电影21次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她两度夺得最佳女主角。2011年，曼多萨在巴西圣保罗度假期间，他的经纪人偶遇了同在度假的于佩尔。

很快，两人约定共进早餐。就在早餐中，曼多萨成功说服于佩尔参与自己的电影。“为什么不呢？”于佩尔回应。曼多萨准备的电影叫《人质》，改编自2001年的真实事件，一群菲律宾恐怖分子劫持了一家旅店的国际旅客，向各国政府勒索。迄今为止，《人质》是他预算最高的电影。

对于佩尔这样经验丰富的演员来说，这依然是一段五味杂陈的电影旅程。曼多萨没有因为国际巨星加入而改变“自然主义”风格。在巴黎签约时，于佩尔没拿到剧本。“‘天哪，没有剧本！’她说。”曼多萨转述于佩尔的惊讶表情时，像是一个小伎俩得逞的孩子。

和其他国际合作一样，于佩尔的团队提前向菲律宾方面提出了符合于佩尔“咖位”的要求：“要有保镖、有会法语的助理、有化妆间……”于佩尔下了飞机，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没有化装间、助理，甚至都没有请求合影的影迷。

这部电影大量的镜头拍摄于海上的一艘小小舢板，“人质”们在海上颠簸，蓬头垢面，任海水拍打在自己脸上。他们也没法好好进餐，没有桌子，船只晃来晃去，食物只能捧在手上。于佩尔像贾克琳·乔斯一样不了解剧情，只知道每天的对白，仿佛挤牙膏，演一点，曼多萨再告诉她一点。她如同漂在海上的提线木偶。

“她是国际巨星，走到哪里都被人群环绕，像个公主，但在我的电影里，她只是一个角色。”曼多萨希望对所有演员一视同仁，“在片场她显得有些孤独，没有助理，没人以她为中心。但她懂得了菲律宾式的电影拍摄方法。”

于佩尔完成了这部电影，她和曼多萨的友谊没有继续下去。“我们的友谊是短暂的。”曼多萨说。次年，电影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没有获得奖项。他们再没有合作过。

“不要拍太贵的电影，贵不代表好”

对于佩尔来说，《人质》的拍摄经历可能像一场小小的噩梦。但曼多萨绝不会有类似感觉：“知道我为什么看起来年轻吗？因为我从来不焦虑。”

曼多萨身上也许带着热带气质。他的家乡在菲律宾邦板牙省圣费尔南多市，往南67公里就是首都马尼拉。他是家中老幺，有三个姐姐，小时候备受宠爱。大学毕业后，他一直在马尼拉从事广告行业。他于2005年偶然拿到一部剧本，用数码摄影机拍了出来，即他的首部电影《情欲按摩院》。

和很多国家一样，菲律宾电影市场由好莱坞主导。好莱坞大片最受欢迎，“菲律宾缺乏自己较为成熟的类型片”。

然而，菲律宾电影市场在东南亚国家中以相对自由著称，没有对本国电影的保护政策，也没有严格的审查。“我们在艺术创作上还是比较随心所欲的，分级制度这块我们也比较宽松，某些限制级的电影也可以小规模上映。”曼多萨说。

在相对自由的环境中，曼多萨的电影往往能实现突破。《情欲按摩院》展现了男性性工作者的家庭生活，《你的子宫》中有怀孕女性分娩的正面镜头，而新近的《阿尔法，杀之权》则回到他一贯关注的主题——腐败——揭露了马尼拉警队的毒品利益链。

《情欲按摩院》夺人眼球的题材引起菲律宾电影圈的震动，使曼多萨获得了电影事业所需的资金。2007年，他的电影《养子》得到法国影迷和投资人的注意。这部电影在法国院线商业放映，取得了周票房第八的佳绩。法国媒体也为它送上赞美，19家主流媒体给出的平均分是3.8分（注：满分5分）。对于一部菲律宾电影，这是前所未有的好评。

有《养子》铺路，曼多萨顺利拿到法国公司的投资，其后四部长片都有法国制片公司swift参与投资。由于法国资本介入，曼多萨得以被更广泛地介绍给欧洲三大电影节。成为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时，曼多萨进入电影业才不过四年。

尽管曼多萨蜚声世界，他的团队却不曾变化。从曼多萨第一部电影开始，他们就一起创作。“我们的团队就像家人一样，很熟悉，又相互关怀。这听上去好像很廉价，但我们就是这样的，既是专业的团队，又是一家人。”曼多萨说。

曼多萨曾为了团队的独立而拒绝大投资，“不要拍太贵的电影，贵不代表好。”曼多萨认为电影未必需要大制作，“拍电影不是工作，是度假和享受。我们的团队也是这样的氛围，每个人都很开心。”

南方周末记者 王华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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